南門菁讓人找了個小刷子,給特意湊過來撒嬌的小紅馬刷,不是,梳鬃毛。梳著梳著突然觸感不對,拿起來一看,發現小紅馬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刻著迷迭香花的柱狀玉飾。
小紅馬對突然停下來地刷刷甚是疑惑,用腦袋拱著南門菁,鼻子裡“哼哼”地出氣。
祝福聽見了以為小紅馬又鬨什麼脾氣,走到跟前才看見南門箐手裡頭捏著聞人馥臨走前扔過來的,那個裝著黑藥丸的玉。
要完。
祝福試圖進行解釋,“這個是……”
她猜測聞人馥身上的血腥味就是靠這個消除的,正好那幾天小紅馬因為身上的味道在鬨脾氣,就給馬掛上了。
祝福以為免不了又是一番盤問,出乎意料的是南門菁隻看了兩眼就鬆了手。
南門菁不問祝福反而好奇了起來,主動交代。
“這是聞人馥給我的。”
南門菁看了一下祝福,他們和聞人馥以及鬼教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鬼教的標誌,更不用說那上頭還刻著那麼大一個馥字。
南門菁知道祝福怕被誤會,解釋說:“沒關係,他們也有幾塊這樣的玉。”
祝福驚訝地看了一眼懸崖邊上沒尋著其他果子,估計是把下頭那棵獨苗苗給薅禿了,圍成一個圈吃李子的八方門人。
“聞人馥此人說起來性格是鬼教裡頭最陰晴不定的,哪怕隻因為哪家包子鋪的肉包好吃,也會把這東西當做謝禮隨手送出去。”
祝福萬萬沒想到自己欠徐如生好大一個‘聞人馥’的債,在聞人馥那裡竟然隻值一個包子。
“聞人馥於調香一道頗為精深,既然你救了他,想必這個應該不會有什麼害處,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你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先帶回去檢查一番。”
祝福自然不介意。
月帶新霜色,天階夜色涼如水。
徐如生從上山後隻有剛落腳時出來看了一眼,之後就回到了馬車上,沒過多久,憑祝福的耳力便清楚地聽見馬車裡的呼吸聲均勻安穩了。
夜色過半,這期間南門菁親自下去看了看百日草,確認哪幾株是可以摘的,祝福因為好奇也跟著下去了一趟。
倒是真如八方門的人所說,從上往下看雖險峻,但下去後確實有剛好落腳的地方。
不過前提是先能下去。
祝福瞅著斷壁上那棵艱難生長,結果還是被薅禿了的李子樹,對八方門的業務能力有了全新的認識。
就不愧是是專業聽牆角的。
天色漸明,南門菁在太陽完全升起前又下去了一次,上來後手裡多了幾棵還沾泥帶土的草葉子。
祝福遺憾,若是讓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上一照,說不定能比那個什麼長在人參果樹上的蟠桃還厲害,延年益壽算什麼,長生不老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正這麼想著,身後的馬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許久,徐如生才終於從馬車上下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雖然沒有照在草上,但是照在了立在崖邊的那人身上。
遠處是滾著金浪的雲興霞蔚,眼前是煙嵐雲岫間霞姿月韻的白衣公子。
簡直仙氣逼人。
祝福移了移目光好不要被閃瞎了,八方門的人突然遞過來一塊手巾。
祝福道了聲謝後接過來擦擦臉再擦擦手,又用細鹽漱了漱口,然後把手巾還給八方門的小夥伴,暗自感歎不愧是做買賣的,服務意識深入人心。
八方門的人一臉無語,換了塊新的重新塞到祝福手裡。
“不是給你擦臉的!”
想了想覺得哪裡不對勁,顯得他們太無情,溫柔改口:“不過你先擦擦也沒關係。”
雖然是想為了緩解你和我們門主的恩怨。
所以繼續道:“你幫忙把這個拿給我們門主。”
祝福這才知道為什麼給她遞了塊手巾過來,還是貼心地用熱水燙過,又用溫水打濕的。
祝福走到徐如生跟前把手巾遞了過去。
徐如生站在原地,看著祝福和她手裡的巾子許久,久到祝福甚至以為徐如生是不是懷疑她在裡頭下了毒,才動作緩慢地接了過去,開始一點一點擦臉。
真的是一點一點。
祝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眼珠一轉,突然溫聲道:“徐門主?”
“嗯。”
徐如生的嗓音裡還有剛睡醒來的低啞。
“徐如生?”
“嗯。”
“徐嬌嬌。”
“嗯。”
哇。
祝福無聲地張大了嘴巴,這世上竟有人早上起床後能迷糊成這樣。
“祝姑娘,怎麼了?”
南門菁已經就地生火把百日草和其它藥草一起熬上了,走過來就看見祝福對著他們家門主一臉驚訝,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沒怎麼。”
可不能讓人知道她喊了‘徐嬌嬌’。
又看向南門菁遞給徐如生的小瓶子,“那是什麼?”
徐如生拿著小瓶子走開。
“旱蓮固齒散。”
南門菁看向祝福,“祝姑娘要用嗎?”
“不用了,謝謝。”
祝福禮貌地回絕。
他們習武之人的一口好牙用細鹽就夠了。
等徐如生再從林間走出來時,已經是衣袂飄飄、眼神清亮、聲音清冽:“看著我做什麼?”
祝福搖了搖頭,一臉乖巧。
“沒什麼。”
總不能說我想看你是不是還記得‘徐嬌嬌’。
徐如生從祝福身邊擦肩而過,行走間帶出一股清苦的藥香。
祝福動了動鼻子,看徐如生簡單吃了早飯,又同南門菁說了幾句話,站在那裡整個人都被已經完全升起來的太陽照得熠熠生輝,白到發光。
倒是比平常多了幾分暖意。
可能是太過和煦的朝陽給了祝福勇氣,她三兩步湊到徐如生跟前,好圓好亮的一雙杏眼忽閃忽閃。
徐如生站在原地閉目養神,他原本睡眠便淺,更不用說昨夜在馬車上將就了一晚上自然是沒休息好。
此刻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人更是背著太陽,以至於整個人的輪廓都是一個光圈,偏偏還要眨著那雙透亮的眼睛往他跟前湊。
徐如生眯了眯眼,一句“你又要做什麼”還沒說出口,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隔著衣袖都能感受到的熾熱,燙得徐如生心口微微一跳。
他突然憶起兒時學堂裡的頑固老夫子常掛在嘴邊的“男男女女,授受不親”,以至於差點兒脫口而出。
好在祝福沒有注意到,控製著力道拉著徐如生把人往樹蔭底下帶。
“站這兒吧,這兒涼快。”
一片陰影投到徐如生身上,徐如生看了一眼已經鬆開了的手腕,冷冷地看著祝福。
祝福深知因為自己毀了徐如生的計劃,這些天對方都一直冷著臉——雖然八方門的人說他們門主一向如此冷漠,但祝福還是每日三省吾身。
我欠徐如生一個聞人馥和一口血。
一個聞人馥和一口血。
一個聞人馥和一口血。
於是頂著一張乖巧的臉,關心道:“我怕你曬。”
化了。
徐如生看了祝福一會兒,不得不說祝福這張臉極具欺騙性,柳眉杏眼丹唇素齒,秀而不媚滿目流光。
若不是知道這十幾歲的少女武力了得,說她是哪家嬌滴滴的小姐也是信的。
偏偏……
徐如生想起前幾日的功虧一簣就覺心頭一梗,險些岔氣,索性偏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祝福陪徐如生站在樹蔭底下,多看了兩眼就發現這人的臉色好像更白了,鬢角處還有星星點點的冷汗。
祝福慶幸,還好我拉的早,看,差點就化了吧。
從找百日草到采摘再到煎煮,折騰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藥終於煎好了。
並沒有出現祝福想象中的一開蓋子就光芒四射、香氣撲鼻,朦朧間甚至還能聽見九天玄女彈一曲西江月的場景。
就是樸實無華的一碗黑褐色藥汁。
甚至光是聞起來就已經苦得舌尖發麻了。
徐如生麵不改色地慢慢喝完了藥,在祝福充滿敬佩的眼神裡最後才用清水漱了漱口。
“這藥吃一次就管用嗎?”
徐如生苦到不想說話——亦或隻是不想同祝福說話。
於是南門菁接過話頭,笑道:“怎麼可能。”
若真是這樣倒好了。
“大半還是補藥的性質,不過因為麻煩且難得,一年到頭約摸著能喝三四次倒也夠了。”
祝福尋思這就像老參一樣,體過虛而不受補者,多食反倒無益。
就是每次喝藥都要這樣折騰一番也的確麻煩。
祝福看八方門的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問道:“長成的百日草摘下來沒有辦法保存嗎?”
南門菁把自己的瓶瓶罐罐一氣胡亂塞到包袱裡,搖了搖頭,“我也試過,但這東西嬌氣得很,百日一到莫說摘下來,就是長在原地不去碰它,都會逐漸枯萎。”
祝福“哇”了一聲,她倒是還記得南門菁指出來的,還有幾株已到百日但是沒有摘下來的草,丟下一句“我去看看”。
縱身一躍就跳了下去。
從頭聽到尾的徐如生正在整理衣袖的手一頓。
就沒見過好奇心這麼強的人。
正想著,眼前又是幾個身影跟著跳了下去,嘴裡還吱哇亂喊。
“我也想康康!”
“我也沒有仔細康過!”
“一起康一起康!”
徐如生:……
剛剛還在幫南門菁往馬背上放東西的人一眨眼就跳了崖,本來沒怎麼使力的南門菁手裡猛地一沉,差點閃著腰。
南門菁:……
一句罵娘好險沒能忍住。
身後傳來熟悉的“籲——~!”聲,尾音帶著不小的驚嚇。
天剛亮就去林子裡溜達,剛剛才回來的小紅馬定在原地,馬眼睜得圓亮。
還有完沒完!
跟小紅馬一起回來的還有昨天留在山下的其中一人,走到徐如生跟前,麵色有些沉重,遞上來一張信紙。
紙上字數不多,寥寥兩句徐如生卻一字一字盯著看了半晌。
周身冷到跟祝福說說笑笑從懸崖上來的八方門眾人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敢動彈。
“收拾一下,去錦州城。”
祝福倒吸一口氣。
三日複三日,三日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