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務人是沒有人權的。
所以祝福也隻好收拾東西眼睜睜地路過天下山莊。
徐如生倒是說過讓祝福不必跟著他們的話,可一方麵祝福對徐如生多少心懷愧疚,更是答應了讓舅舅幫忙。
另一方麵是因為徐如生在山上收到的那個消息。
榮縣趙家滿門被殺。
趙家雖蝸居在一個小小的榮縣,卻是江湖上有名的暗器世家,據說先祖出自巴蜀唐門,但正主早在百年前就絕了傳承,現如今的巴蜀唐門隻剩巴山上的斷壁殘垣和幾個偶爾鬨鬼的傳聞,因此趙家的正統性無法考證,但在暗器上的確是江湖第一。
這樣一戶人家可想而知想,不經過主人同意擅自闖入,要先麵臨多少道殺機重重的明槍暗箭。
然而趙氏一家並弟子百餘人,無一生還。
祝福心裡頭狠狠一沉。
自大梁建國以來,除了史書上的兩次謀逆不容分辯地將主謀並其九族伏誅殆儘外,便是當今天子也從未做過殺人全家的暴行。
甚至是百年前的一位大梁將軍臨陣脫逃,也隻是將其親族發配邊疆服役,並不輕易奪人性命。
祝福嘴唇緊抿。
“我們現在出發去榮縣?”
徐如生第一次從少女的臉上看到這般深惡痛絕的表情,路見不平都想拔刀削一削的小姑娘,乍一聽到這種事,難免會義憤填膺。
徐如生輕輕搖了搖頭,“去錦州城。”
下山之前就說過了。
祝福不解,“為何不去榮縣?”
徐如生不願多言,南門菁自然地接過話道:“門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錦州城。況且八方門的消息向來比彆人快一步,若是突然趕過去隻會平白惹得一身騷……”
南門菁看見祝福不讚同的表情,給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解釋。
“不是我們鐵石心腸,隻是趙家之禍已成定局,早一日還是晚一日到榮縣都已經於事無補,不如等武林盟的通知。而且與其現在就趕過去吊唁,不如多派些人手找到趙家小公子趕緊保護起來。”
祝福驚訝,“趙家還有人活著?”
南門菁也感歎,“聽說趙家小公子剛好出了遠門,這才躲過了一劫。”
隻是對那趙小公子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壞,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偌大的家族從此隻他孑然一人。
祝福心裡頭沉甸甸的,去錦州城路上的這一兩天祝福才真的了解到,讓徐如生一提起來就滿臉不死不休的鬼教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慘無人道,趙家之禍並不是特例。”簡直喪心病狂。
“立教百年,沒乾過一件好事。”哪怕是扶一下摔倒的老太太。
“青麵獠牙,進鬼教的都是些奇奇怪怪搞不好哪裡殘障的人士。”比如聞人馥那種。
“神神叨叨,成天到晚在找什麼樓蘭秘寶圖。”也不知道百年前就滅了國的沙漠小城能有幾兩銀子。
“趙小公子。”
恩?
祝福和其他幾個八方門的人看著出聲的那個人,等後邊的話。
那人指了指祝福的背後,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遍,“趙小公子。”
祝福迅速轉頭看過去,一個十四五歲的錦衣小公子剛好帶著兩個小書童走到櫃台前跟掌櫃的說話,要了兩間房。
看三人的著裝和麵色像是還未聽說家裡橫遭慘禍的消息。
南門菁也沒想到他們派了好些人手去打聽趙小公子的下落,竟然意外在這裡撞見了。
祝福看向還在慢條斯理吃飯的徐如生,忍不住提醒,“徐門主?”
徐如生看一眼祝福,又看向正在等店小二幫他們栓馬車的趙小公子。
“阿菁。”
南門菁點了點頭,親自上前打招呼。
祝福看見那位小公子和兩個小書童明顯驚訝地張了張嘴,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理了理衣冠,很快走了過來。
向來冷淡的徐如生不知是不是照顧到趙小公子小小年紀橫遭慘禍,主動相邀。
“趙公子若不嫌棄不如一同用飯?”
趙遠一臉受寵若驚,趙家雖以暗器發家但到底不是正經唐門,況且他隻是家裡眾多弟兄中平平無奇的一個,能得八方門門主親自約飯怕不是要成為此生最高光的一刻。
當即歡喜地應了下來,在八方門的人早早就加好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趙公子這是打算去哪兒?”
“錦州城。”
趙遠看著年齡不大,話音也帶著點孩子氣。
“錦州城的花市開了,我母親最喜海棠,便想著在花市上尋一棵好的海棠樹帶回去。”
祝福嘴裡的幾口米飯味如嚼蠟。
“……可是令堂的生辰禮?”
趙遠搖搖頭,“不是啊。我就是想給母親送一棵海棠樹,家裡的那幾株長勢不太好。”
說完靦腆地笑了笑,“我於暗器一道並沒有什麼天賦,也不用像幾個哥哥那般跟著父親每日苦苦鑽研。反正閒來無事,倒不如多陪陪母親,替母親跑跑腿,尋一株花叫家人開心。”
不完美卻也和樂的一個家。
祝福聽的越多,心裡頭越是梗得慌。
一頓飯終於吃完了,趙遠帶著兩個小書童回房去收拾。南門菁方才就出門去辦事了,剩下的八方門的幾人眼眶通紅地在暗地裡守著趙遠。
其中一人因為控製不住自己吸鼻涕的聲音被無情踢出了趙小公子保護小分隊,終於奔潰地奪門而去,“哇”的一聲哭嚎,驚得祝福一個激靈。
祝福跟在徐如生後邊亦步亦趨進了房間。
徐如生頓了頓,他進門時是順手就把門帶上的,誰知道祝福完全沒在意,極其自然地把半掩的房門推開,站在徐如生麵前開始傾訴。
“我好難過哦。”
徐如生:……
祝福自詡見過的生離死彆不算少,但大多都是向一戶人家,傳達一個人的生死。
反過來未免太過殘忍。
“你打算怎麼跟趙小公子說?”
方才在飯桌上徐如生沒有主動說起,八方門的人自然也不會擅自開口,祝福完全不認識當然更不好說。
徐如生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清茶,看了祝福一眼,奇怪道:“我已經讓他們說了。”
祝福愣了一下,想到八方門的幾人紅的跟兔子一樣的眼眶,還以為是單純的鐵漢柔情,誰知道這裡頭還有徐如生給的這個要命的任務的原因。
祝福拔腿就朝趙小公子的房間跑,掀起的風撞得徐如生房間的門發出好大一聲“哐——”。
震得徐如生手一抖,灑出的幾滴水全落在了雪白雪白的衣襟上。
祝福一陣風一樣刮到趙小公子的房間,房門大開著,祝福一眼看進去。
整個房間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八方門的其中一人站在趙遠麵前,趙遠坐在桌前,一臉愣怔地看著對方,兩個小書童也定定地站在原地,表情空白。
突然其中一個小書童“哇”的一聲哭出來,另一個也像是被驚醒,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趙遠坐在桌前的背影可憐又單薄的狠狠一震,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來勢洶洶,止不住地大顆大顆往下掉,動了動嘴唇,發不出一點聲音。
渾身都在發顫。
趙遠將臉埋進手掌裡,半晌,終於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祝福垂下眸子,慢慢離開。
再次推開房門的時候,徐如生剛好換上一件新的外衫,聽見房門聲響,正在係帶子的手微頓了一下,三兩下係好後轉過身。
“怎麼?”
祝福知道自己有些馬後炮還有些無理取鬨,但還是想多問一句,“是不是應該再委婉一點告訴他。”
徐如生突然笑了起來。
祝福第一次看見徐如生笑。
“委婉一點,告訴他他全家人都死絕了嗎?”
祝福嘴唇緊抿。
悲痛欲絕的是既定的事實,而不是傳達的方式。
翌日,等祝福起來後就發現趙遠和他的兩個小書童都已經不在了。
“門主派人送他們先回榮縣了。”
南門菁替祝福盛了一碗粥。
趙家上下現在隻剩下趙遠和他的兩個小書童,再絕望也得回家去替那百來具橫屍料理後事。
祝福點點頭,看向一旁神色平常吃早飯的徐如生,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止住了。
端著自己的碗認真喝粥。
倒是徐如生注意到了祝福方才的樣子,以為祝福肯定忍不住要說他什麼,沒想到等了半天,發現小姑娘竟然用吃的堵住了自己的嘴,倒是略有些意外。
太陽東升西落了三回,祝福驚訝地發現他們走了不到三裡路!
就連小紅馬都跑到城外五裡開外的山上,折了一支梨花回來送給了南門菁。
而他們從城東的招財客棧走到了城西的進寶客棧。
祝福問了問夥計,果然就連兩家客棧都是一個掌櫃的。
祝福蹬蹬蹬跑上樓,敲開徐如生的房門,委婉道:“今天日頭正好,不如我們趁早出發?”
徐如生將手裡的書翻過一頁,正好的日頭從支起來的窗戶透進來,照在徐如生拿書的手上,修長如玉的手指難得露出一點健康的粉色。
徐如生的聲音不緊不慢,氣息綿長。
“不,我不舒服。”
祝福一口氣梗在心間。
幸好南門菁走了過來。
“門主,可以出發了。”
徐如生合上書。
“好。”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