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斌見她掙紮越發劇烈,原本放鬆的肌肉也猙獰起來:“你這女表子,給了錢還不給玩!裝什麼呢!”說著就去撕她的衣服。
青蓮胸前一涼,久未見男人的她被如此粗暴地對待,就像擱淺的魚,拚死也要咬上漁夫一口。
駱斌手心一疼,啪得打了青蓮一巴掌,惡狠狠道:“一會兒你敢咬,看小爺不打死你!”
男人的力氣直接把青蓮打得臉歪發蒙,耳鳴不斷。她渾身脫了力,隻能不堪折辱地閉上眼睛。
隻要能救她,不管來的是誰都好……
“誰,啊!”短促的一聲痛叫,男人竟自己滾落下床榻,而她身上也豁然一輕。
青蓮含著淚睜眼,隻看到朦朧水色中有條金尾花魚向自己遊來。
魚身染錦,蓮花般的裙擺波蕩,臨近眼前之時,一顆碩大的黑魚目側頭看向自己。
金魚想說些什麼,張嘴卻是吐露一串泡泡,它們緩緩上升,升到更高處,啪得一聲炸開——
青蓮打了一個激靈,恍然驚醒。
哪有什麼金魚,明明是一身素衣的梵忘。
而所謂的錦尾也隻不過是梵忘殺人時噴濺到邊角的鮮血。
“還是不夠好。”
鄭應辭打量著腳下的人,軟劍講究快準穩,若是技高的劍手可以瞬間切下敵人的頭顱,不見血色。
她瞧了一眼榻上的青蓮:“能走嗎?”
青蓮這才看到地下的死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可、可以。”
知道她未逞強,鄭應辭說道:“這家夥不能留在這,我來收尾,你負責幫我把屍體抬到大殿去。”
青蓮第一反應就是:“那是摒塵師祖傳道的地方,怎麼能……”把屍體放在那裡。
赫然,看見鄭應辭含著笑瞧她,“怎麼來到這的,我猜你心裡也有了眉目。”
“若你想背負殺人的罪名,隻管睡,等明日你的師妹進來,你再同她細細辯解。”把染了血的劍夾在臂彎,一拭,“不過為了防止你把我說出去,我自然得先殺了你。”
鄭應辭笑道:“可我跟她們不一樣,我是個善人——生還是死,我交給你選擇。”
青蓮不怕死,隻是今夜太過驚悚,她又念起師父和師妹素日和善的麵容,隻覺天地倒轉,一片荒唐。
她捏緊被褥,掙紮糾結間,隻聽見自己道了句好。
……
華潤還在睡夢中,就被人一腳踢醒。
“什麼人敢擾我睡覺!”
一睜眼,密詹正合珠念經,聽聞此話,兩隻掛著肉皮的眼袋幽幽地睨著自己。
華潤心頭火瞬間被嚇滅,直接從床上滾到地下,就著睡姿跪地上,“不知師父何時到的,我竟睡死了過去,該死該死!”
密詹:“昨晚你可有守夜?”
華潤壓低眼皮,有些心虛:“有,等人熄了燈我再走的。”她哪敢說自己偷懶,聽都沒聽兩人辦事的過程。
“那永安王府出了差亂,你可知?”
“寄居永安府、雲麾將軍的兒子駱公子昨晚一夜未歸,整個王府翻遍也未見衣角半片,這你又可知?”
連連不容置喙的兩問,把華潤問得心裡忐忑,直接撒了謊:“我絕對等人離開後才進去收拾的,我看師姐已經被、被……等我收拾好痕跡,清空了檀粉才敢回來的。”
這話密詹不知是信還是不信,華潤的耳邊也隻有佛珠被一顆一顆地扳響,發出的令人不安的滑聲。
良久,密詹聲音才出現:“我不管你是真儘了職還是假儘了職。”
她一字一句道:“若真發現駱公子已前往極樂之地,那你就陪著貴人一起去吧。”
華潤已經被嚇哭,顫顫巍巍道:“是。”
“多謝師父。”
青蓮接過鑰匙,回以一笑。
比丘尼打量她,若不是密詹師父定了罪,自己真不敢相信這竟是偷東西的盜賊。
雖是不忍,但她不敢與同道辯解,隻能順水推舟地應和,在這最繁亂的戒齋日,把打掃大殿的事全壓給青蓮一人。
“妙宏殿內寬闊雄偉,又有一座金箔度的大佛像,你打掃時需謹慎小心。”往日她同兩三個比丘尼都乾不完,何況好久不做重活的青蓮,比丘尼又道:“這裡太過敞闊,你一時是打掃不乾淨的。”
對方好心提醒,青蓮自當領情,鞠躬致謝,等比丘尼離開,才跪坐到佛下的木蒲團上,獨自上早課。
抬眼望去,佛陀睜著一雙玉作的佛眼,慈愛地見證世間的誕生與湮滅。
青蓮雙手合十,低聲默念一句:“我佛慈悲。”
佛左手拈花,右手捏法器,涅槃的肉身層層堆疊在袈裟內,耳垂與腳趾平齊。在那噙了笑的嘴角停留了許久,她才低頭念起了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褪下舍衣,以清明身見如來。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用檀木繚繞在人耳、人眼、人舌,以求去其阿堵。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蘆葦和楊柳枝捆綁骨肉,銀釘十顆,沿琵琶骨、肩胛骨一路往下,一一釘實。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雙目縫針,唇含玉禪,耳皆閉合。
把“肉身菩薩”塞進金身時,她問梵忘:“我們殺了人,算不算違背了佛祖的真諦。”
梵忘用槌鑿肉身,回頭望她,道了句:“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可他還活著。”
梵忘愣了,似乎被她的話驚到,又突然無所謂地笑了:“我知道啊。”
劍那麼平,怎麼能一下子攔腰砍斷呢——她隻斷了他的舌,挑了他的筋。
“隻有活人才需要度。”
梵忘眉目柔和、且慈悲。
“眾苦婆娑。”
“青蓮,所以我在度他。”
指尖觸及到冰涼的地板,青蓮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無意間結了個觸地印。
觸地印,是用來降魔的。
她在懼怕什麼,是怖死的菩薩、麵目全非的佛意,還是那個一心度化他人的梵忘?
梵忘、梵忘,你行殺生,卻為何偏偏比誰都虔誠……
鄭應辭脫去血服,扔給綠嬙:“一把火燒了吧。”
一接過來便是衝天的腥味和熏木味,綠嬙嫌棄道:“姑娘是去宰佛木做的雞嗎,怎麼味這麼怪?”
看著她在炭盆裡點火折子,鄭應辭倒是心情平和:“算是吧,那雞一直痛得掙紮,我下了死勁才摁住。”
綠嬙卷了衣服扔進去,火舌蹦起,差點舔到她:“那您用藥啊,一兩不到就能藥倒,之後還能趁著雞迷糊,宰死了事!”
鄭應辭褪下褻衣,聽聞這話反倒笑了:“雞是要給人吃的,沾了藥,萬一人吃了,藥倒了人怎麼辦。”
綠嬙覺得自家姑娘說得對,不再糾結這事:“對了,剛才青蓮大師來找姑娘,見你不在,托我傳句話,就又走了。”
鄭應辭打著哈欠:“什麼話?”
“青蓮大師說這幾日寺內忙的很,若您有事不要去找她,等她來見您就好。”
倒是意料之外,這麼快青蓮就反應到這齋戒日的不正常。
綠嬙被熏得臉熱:“正巧素錦我還沒想好什麼花樣,就去請教了一位繡娘出身的比丘尼,見我年紀小,那比丘尼抱著我又愛又憐……哎,姑娘?”
看見自家姑娘拆頭發的手頓住,綠嬙有些不解:“姑娘你怎麼了?”
鄭應辭一改剛才的困倦,死死盯著綠嬙,熬了一宿的眼通紅:“那比丘尼有沒有脫你衣服?告訴我,有沒有!”
這厲聲質問,把綠嬙嚇了一跳,連忙搖頭。
掰正她的脖頸,見無吻痕以及紫青的怪處,鄭應辭才鬆了一口氣:“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去見那些比丘尼!”
綠嬙怯道:“姑娘不讓見我就不見——那青蓮大師我也不見嗎?”
鄭應辭見她畏懼,自己素日參禪不理她,又怎麼舍得她沒有玩鬨之處,退了一步:“以後我同你去見那些比丘尼就是了。”
聞言,綠嬙畏縮的表情突得一變:“姑娘大善人!”竟歡呼得跳起舞來。
見狀,鄭應辭也知道這小妮子是故作害怕:“你就不問我為什麼不讓你去?”
“嘻嘻。”綠嬙甜甜一笑,豎起一根手指模仿她當日的動作,“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姑娘還記得那日我捉的毛毛蟲嗎?”
綠嬙學自己背著手,一副高人的作態把她逗笑了:“記得,你說春秋到了它還能化蝶呢。”
“我最近為了尋它們的吃食,常常往柳穿林去。”綠嬙神秘兮兮,“有一日,我去晚了些,便看見林下有兩具白花花的身子絞在一起。您猜是誰?”
鄭應辭給她捧哏:“莫不是一男一女,頂天了就是兩女或兩男。”畢竟是比丘尼寺,男人不好進。
綠嬙卻仰著腦袋得意道:“姑娘隻猜對了一半。”
“是一男一女,隻不過林間還藏有一人。”
綠嬙雙手呈爪狀:“那人麵目陰沉,我藏在樹梢下,隻窺見其手裡的一串小葉紫檀佛珠。”
用佛珠做法器的比丘尼不在少數,可在寺內持有小葉紫檀佛珠的隻有一人。
她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那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