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便順利出了永平城,直奔定州而去,為了減少暴露風險,名義上沈重照和沈宜辰兩兄妹需要從永平運送一批貨物到定州,而裴良義則是兄妹雇傭的鏢局鏢頭。
挑的路線都儘量避開了較為繁榮的郡縣,這也意味著一路顛簸不少。
沈宜辰從一出發便已叫苦連天,沈重照也好不到哪去——她的傷口又崩裂開了。
原本已經恢複得不錯,除了需要定期上藥,做大幅度動作會牽扯傷口疼痛之外,已無大礙。但連日來的馬車顛簸本就不易傷口恢複,前幾日走的大路倒還能挺得住,最近連走了兩天顛簸的石子路,竟然連傷口都崩裂開了。
蟬衣讓沈重照靠在懷裡,又取了些衣物被褥墊在馬車上,多少能有點緩衝,但也隻是杯水車薪罷了。
看著沈重照閉目養神,臉色有些蒼白,她沒忍住開了口:“公主,等到了下個縣城裡,還是讓裴都統找個醫女來看看吧。”
沈重照緩了一下才說道:“沒事,帶的藥足夠。”
她不能說,裴良義知道後一定會聯係當地官衙送她回永平,免得她出什麼事跟越帝不好交代,可是她都走到這來了,就絕不可能再回去。
蟬衣知道不能回頭,也知道沈重照性子倔,但她還是忍不住勸她,“公主,實在是身體要緊,要是感染了可就危險了。”
沈重照微微睜開眼,“沒事,我心裡有數,待會找到客棧休息後,晚一些你偷偷出去問問哪有醫館,等天黑了帶我去看看。”
蟬衣點頭應了一聲,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麵地形,“快到了公主,再忍忍等會好好睡一覺。”
沈重照見她擔心太過,牽住她摟著自己手臂的手,“無礙的,小傷。”
等終於尋到了一家停歇客棧,趁著裴良義去與店家交涉,蟬衣小心翼翼地攙扶沈重照下車,卻被沈重照用眼神暗示了一下,隻得僅伸出一隻手,讓沈重照借著力下車。
一旁的沈宜辰也好不到哪裡去,揉著腰怨聲載道,幾個奴仆圍著他轉,又是扇風又是遞水,連裴良義的手下士兵也被叫過去使喚。
等裴良義交涉完,有些為難地說道:“公子、小姐,這客棧隻剩下一間上房了。”
沈宜辰聽完,搶先一步奪走了裴良義手裡的房間鑰匙,“我是哥哥,妹妹合該讓給我。”
葉貴妃自小就是這樣說的,他是哥哥,所以沈今敏什麼都不能搶,等他挑剩下的,沈今敏才有份,沈重照不也一樣,何況他們還不是同個母親。
沈宜辰惡劣地想著,真論起來,沈重照還得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來討好他。
蟬衣覺得沈重照傷勢惡化,有個好點的房間更能休息,便欲開口反駁,卻被沈重照按下。
沈重照從裴良義手中接過普通房間的鑰匙,“多謝,這一路裴鏢頭和各位也都辛苦了,今晚都好好休息吧。”
然後徑直越過沈宜辰進了客棧,看都沒看沈宜辰一眼,隻留下一句,“公平起見,下次隻剩一間上房時,你便不能與我搶了。”
沈宜辰攥著鑰匙,明明沈重照把房間讓給他了,可他卻感覺莫名不爽,冷哼一聲也跟著進了客棧。
沈重照回了房間,蟬衣立即為她換了藥,鮮血滲過棉布,微微洇到了雪白的裡衣,長時間沒有更換,有些血液已經凝固在傷口附近,取下棉布時不可避免會持續拉扯傷口,蟬衣看著都覺得疼,沈重照卻還能麵不改色。
沈重照看著蟬衣皺成一團的臉,有些好笑,“公主叫多了,還真把我當那嬌生慣養的越國公主了?你們在閣裡訓練,出任務,受的傷哪個不比我這個嚴重?”
蟬衣默默地為她塗藥,“還是不一樣的。”
沈重照撫上蟬衣的後背,這裡曾經有一條長長的傷口,深可見骨。當年派她出任務,不想被察覺,差點沒跑掉,渾身是血地跑回來,第一件事是把交代的任務內容交給沈重照,這才暈了過去。
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才把命保住了,之後又天天吵著要去練功,生怕武功荒廢。
“哪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女子。”語氣裡滿是蟬衣聽不懂的情緒。
但她不會去過分糾結,靜靜地處理完傷口,將染血的棉布整理好,“公主,這些怎麼辦?”
“我剛剛觀察過,這客棧後麵是塊荒地,偷偷從後院繞過去,找個不顯眼的地方燒了吧。然後繞著這縣城轉一圈,找找醫館大夫。
我先睡一覺,等會晚膳時間你把飯菜端上房間就行,然後取點銀兩給裴良義,就說大家趕路辛苦,我請他們喝酒。”
蟬衣與沈重照對視一眼,一一應下,將染血的棉布包裹好,又拿了香膏塗在表麵掩蓋血腥味,這才去取了些銀兩下樓交給裴良義。
樓下裴良義正坐在一旁喝茶,其他人也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打牌。
“裴鏢頭,小姐說大家辛苦,這些銀兩請大夥喝酒。”蟬衣故意提了點音量,讓一些士兵也能聽到。
裴良義本想拒絕,但見自己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手下的兵也眼巴巴看著他,隻得尷尬一笑,硬著頭皮說道:“…這不好吧,明日還要趕路。”
“小酌一兩杯沒關係,這錢也買不了多少酒,大家分分。”
一旁的士兵也開始七嘴八舌的幫腔,“是啊,大家都有數,不會醉死的。”
“哎呀公…咳咳小姐一番好意,不好拒絕啊。”
裴良義環顧了一下四周,周遭的士兵見他眼神也紛紛收斂閉嘴,但還是圍著不肯走。
裴良義隻得道謝收下銀錢,眾人也歡呼起來,胡亂喊著“多謝小姐”。
隻有裴良義神情自若,略有深意地看向樓上的房間,不過也隻是一瞬。
蟬衣見裴良義收下,便向眾人喊道:“各位安心喝酒,我去後院喂馬。”
大家推脫一番也就讓她去了,還說著:“蟬衣姑娘真是貼心啊。”
“小姐身邊的人能差到哪去?”
“這要是娶回家……”
幾個人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裴良義冷不丁來了一句,“隻怕你們有命娶,沒命享。”
士兵們聽完麵麵相覷,嘻嘻哈哈地轉了話題。
裴良義看得出,那姑娘武功頗高,那把佩劍也不是什麼花架子,真正殺過人染過血的,劍鞘上還有被砍過的痕跡,跟這群養在深宮沒上過戰場的小少爺可不一樣,一頓酒錢就能被收買人心。
但他也沒多想,隻當是聖上派過來保護沈重照的,他不認為一個公主有什麼大的企圖,坐個馬車都麵色蒼白,病怏怏的,但也比三皇子有腦子多了。
明明大皇子寬仁厚德,德才兼備,聖上卻不多重用,反而更中意三皇子。裴良義不懂聖上的心思,他也隻是一介武夫,不想懂文臣那些勾心鬥角,黨派之爭,誰當皇帝他給誰賣命就行。
蟬衣到了後院,快速將草料倒到馬槽,恰巧夥夫來了後院打水,便好心提醒道:“姑娘吩咐一聲,我們可以幫著喂馬的。”
蟬衣眼神一變,假裝有些吃力地倒著草料,“沒事,你們忙,我自己來便好。”
夥夫也不多爭,打完水便走了。蟬衣鬆了口氣,快速將剩餘的馬槽加滿,環視一圈沒發現人,便翻過後院溜了出去。
等她搞定一切回到客棧,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時間,蟬衣不能從正門進,便悄悄從暗處翻牆上了樓,假裝從樓上下來,端著飯菜回到了房間。
沈重照早就睡醒,坐在椅子上看書,見蟬衣回來,便放下書準備吃飯。
蟬衣一邊將飯菜端到桌上,一邊說道:“公主,這地方小,僅有一位老中醫幫鎮上人看點小傷小病…沒有醫女。”
沈重照點點頭,沒受傷的右手拿起筷子夾了點青菜,“晚上就過去,事先通知過了嗎?”
蟬衣頓了一下,隨機搖搖頭,“…沒有。”
沈重照扒了口飯,她知道蟬衣在為難什麼,“無事,在周國,女子坦胸露乳是常態,男子才不能隨意露出肌膚,何況我是去看傷病,醫者仁心,怎會計較這個。”
說著又將僅有的肉菜推到蟬衣麵前,“你多吃點吧,我吃不太下。”
看著蟬衣戳著米飯糾結,沈重照歎了口氣,“蟬衣,我真的不在意,強者才會將最脆弱的肉身暴露出來,這是強大的象征。”
蟬衣看了一眼沈重照,又低下頭開始扒飯。
入夜後,沈重照披了件披風,趁著裴良義一行人喝了酒睡得熟,跟著蟬衣悄悄到了醫館。
敲了好一會門,才有人慢悠悠地打開,探出頭詢問:“誰啊?”
沈重照稍稍點頭,“老人家,深夜打擾,勿怪,我受了傷,想請您幫忙看看。”
老大夫眯著眼看了一會,見是兩個年輕女子,便放下了警惕,打開了半扇門,“進來吧。”
等二人進來,老大夫又重新拴好門,點了燈,沈重照這才看清這醫館,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妥帖,牆上還掛著一個招牌,寫著“懸壺濟世”。
見她一直看著,老大夫忍不住炫耀起來,“二位姑娘是外來人吧,老朽這招牌可是祖上傳下來的,書法大家黃西諺所寫。”
沈重照笑了笑,“那我這傷可就有勞老先生了。”
老大夫滿意地撚著胡子,從櫃台下拿出脈枕,“說吧,哪裡不舒服。”
沈重照脫下披風交給蟬衣,坐到老大夫麵前,“左胸口大約一寸半往上的位置受了劍傷,傷口不深,但是近日顛簸趕路,導致崩裂。”
老大夫遲疑著說道:“姑娘你這傷…要不另找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