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福臨公公便帶著人搬了一堆書進來。
沈重照沉默地看著,倒真是…迫不及待。
等到福臨公公離開,沈重照隨意翻了幾下,皆是些《女訓》、《女誡》之類荒唐可笑的書。
簪星有些無奈,“公主想如何處置?”
沈重照冷嗬一聲,“你看著辦便好,做做樣子,等從定州回來還有用。”
“對了。”沈重照又拿出雲休璟行蹤的紀錄,翻開其中一頁,點了點一行字。
簪星湊近一看,“臘月初九,偶遇尚書令江知均,二人交談片刻。有什麼問題嗎?”
“我去查了起居注,臘月初九這日越帝並無召見任何大臣。
下麵的注腳說,是因新來的宮人帶錯路而途徑翠微宮,所以江知均同雲休璟說了會話。可翠微宮位置最為偏僻,江知均身為尚書令,對宮中地形應該熟悉,怎會任由宮人帶錯路?
並且,我走之前,安排盯著翠微宮的眼線並不多,不可能時時刻刻關注雲休璟,若隻是交談片刻,行禮問候,應當沒那麼容易察覺。
所以,很大概率,他們二人不止聊了片刻,而且江知均是專程來找雲休璟的。”
簪星有些發愣,“啊…江家可是越國世家之首,尚書令大人還未入仕時,江氏麒麟子的說法便流傳甚廣。更是僅僅而立之年便官拜尚書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若為東靈暗探……”
沈重照忍不住拍了下簪星的腦門,“笨!想什麼呢,我的意思是此事有蹊蹺,江知均與雲休璟見麵另有目的。”
簪星委屈地揉著腦門,“…明白了。”
“那你現在該怎麼做?”
“可是公主…尚書令大人哪有那麼好查!更遑論江氏,那可是百年望族,盤根錯……”
“笨!”
“公主!都紅了!”簪星捂著腦門控訴。
沈重照歎了口氣,笨就笨點吧,“給我拿件鬥篷,我們去翠微宮。”
“誒?”
“既然江知均查不了,那就從雲休璟入手。”
…
宮道上的積雪已被掃清,空空蕩蕩的,隻餘兩道身影慢慢走著。
“公主,叫輛軟轎快些。”
沈重照理了理鬥篷上的兜帽,“太顯眼了,而且臥床許久,走動走動也是好的,免得連劍都揮不動了。…隻是今日怎如此冷清?”
簪星神秘兮兮地說道:“還不是此前的鬨鬼傳言,到了晚上宮娥們都不敢外出,加上四皇子歿了,今年過年連紅燈籠都沒點,好不容易除夕夜宴有點年味,還搞了出刺殺……
葉貴妃還請來道士做了場法事,樂安公主近日都沒來煩您,就是被葉貴妃拘著不能出門呢。”
“法事?越帝不管?”
簪星越說越精神,“葉貴妃還請了護身符送給聖上呢!您猜……”
沈重照頓覺有些好笑,“他收下了?”
“可不是嘛!聖上明麵上拒絕,私下還是從心啊。”
“虧心事做多了,倒也信起鬼神來了。”
“嗯嗯!不過那道士戲法變得還是挺好的,公主,咱們今年元宵出宮玩嗎?”
沈重照嘴角抽了抽,“你還去偷看人家做法事了,還有,你彆以為我不知道,在慈恩寺的時候你偷偷遛下山好幾次,淨是吃喝玩樂去了。”
簪星不服地回道:“那我有時候也是去乾正事的啊,而且我每次回來都給公主帶加餐呢!隔壁樂安公主都吃齋吃得一臉菜色。”
“嗬嗬,啊對對對,然後你每次都撒謊說是你上山抓來的野味,野雞野兔也就算了,抓野味怎麼能抓出來鹵豬蹄的?”
“公主真討厭!心知肚明的事咱兩表麵表麵不就過去了,您還非得戳穿了說。”
“嗬嗬。”
“不許嗬嗬!鹵豬蹄您可也沒少吃!您如今養得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可都是我的功勞!”
“嗬嗬。”
“不許!”
“嗬…呃咳咳咳。”
正巧走到了翠微宮門口,門裡便探出來一個小太監,手上還拎著一大桶衣服,看著十分吃力。
小太監見到有人也是嚇了一跳,立即放下木桶,行了個跪拜大禮,“奴才參見貴人。”
身量嬌小,聲音也稚嫩。
簪星立即調整儀態,“這位是華容公主,我家主子是來看望雲世子的。”
小太監有些緊張,“…參見公主,公主萬安。”
“嗯,先起來吧。本宮此前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小太監起了身,卻仍低垂著頭,“回公主,奴才叫十安,是新調來翠微宮。”
“十安,十方之地皆平安?倒是好寓意。”
十安悄悄抬眼看著這位華容公主,這是他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其實沒有什麼寓意,他的出生和過往都是低賤不堪,連名字也不過是敷衍的產物。
但是…十方之地皆平安,這個解釋令他心生歡喜,好像終於在這個陰暗艱澀的世間尋到了一束看得見的光亮,起碼,他可以開始接納這個名字了。
華容公主麼…倒真是像太監宮女們描述的一樣,有天人之姿。
沈重照又看了眼桶裡的衣服,“尚服局沒來收去漿洗?”
“…回公主,沒有。”
沈重照有些疑惑,“本宮去慈恩寺前給過世子一塊玉牌,若有宮人陽奉陰違,缺了翠薇宮的份例,亮此玉牌,內侍各司自然得掂量一二。”
十安想起世子確有一塊玉牌,平日隨身攜帶,寶貝得很,但確實不見他拿出來過。他調來的這段時日,也才知這位世子的確過得艱難。
隻不過…傳聞說華容公主心地善良,禮待宮人。沒想到連不受待見的雲世子都多有照拂,看來傳聞也並非都是些空口白話。
“罷了。”沈重照見他不回話,便徑直走進了翠微宮,十安也隻能連忙跟上。
翠微宮內倒是與名字大相徑庭,荒涼得很,周遭草木也是任由生長,無人打理。
雲休璟在宮中的待遇可見一斑。東靈其實並非越國的附屬國,但越帝卻讓下麵的人稱呼雲休璟為“世子”,要知道一般都是附屬國的王子或者親王之子才能被叫為“世子”。
而越帝有意羞辱東靈國與雲休璟,下麵人自然有樣學樣。
“你是得罪了人才被調來的?”
十安反應過來,隻得苦笑,“是。”
沈重照眼中閃過一絲玩味,“那先前是?”
“奴才曾在采買司做事。”
“本宮見你可憐,可以為你尋個好出處。”
十安呆愣了一瞬,思索著回話:“…世子,需要人照顧,奴才也並無不滿。”
“這樣啊。”沈重照似是閒聊般提起,“本宮也想過給雲世子多安排幾個人,可惜雲世子說他喜靜,都給回拒了,沒想到這次願意留下你。”
“世子同公主一樣心善,看奴才無處可去這才讓奴才留下。”
可笑,沈重照這輩子沒想過“心善”這個詞還能用來形容雲休璟。
不過,如果不是見過他麵不改色殺人分屍,憑借雲休璟那張臉確實能唬得人團團轉,可惜啊,雲休璟這個人從根裡就是黑的。
沈重照輕笑一聲,“這樣啊。”
十安這才後知後覺,華容公主是在…試探他?
不等十安細想,已到了內殿門口,沈重照揚了揚下巴,“去稟告一下雲世子吧。”
“啊…是。”
十安應下後,連忙跑進內殿,剛到半路便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傳來。
雲休璟坐在床上,身上隻蓋了一床與當前季節不符的薄棉被,“咳咳…十安,是誰來了。”
“世子,華容公主說來看望您。”
雲休璟卻是咳得更激烈,十安連忙上前幫他順氣。
瘦削的手掌搭上十安的手腕,“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十安被這不知所雲的話問得發懵,“啊?世子…世子不難看,不難看!”
雲休璟有些失望,自己現在病怏怏的樣子肯定談不上好看,他也不想讓沈重照見到這幅模樣,隻是…他真的很想見她。
“將公主…請進來。”
沈重照走進內殿,看到雲休璟蒼白虛弱的樣子,不由得皺了下眉,步伐也快了幾分。
“怎病得如此嚴重?”
“無礙的,隻是病情反反複複…”
沈重照語氣有些凶,“這也叫無礙?”
雲休璟知道她在關心自己,心裡也生出了幾分甜蜜,拽著被角沒應聲。
沈重照摸了一下桌上的茶壺,冷冽似冰。
十安連忙將茶壺抱在懷裡,“公主先坐,奴才去燒水煮茶。”
沈重照看了一眼,簪星立即會意,也跟著十安出去了。
簪星截住十安,“不必燒水了,跟我走吧。”
“去哪?”
“內侍省。”
十安有些糾結,簪星將他手中茶壺放下,拉著他直接出了門,“你怕什麼,有公主罩著呢,下次缺了什麼,直接報公主名號便好。”
十安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對公主的聲譽…”
“誒,你不知道嗎,公主與世子算是有婚約的,而且一同長大,所以關係好些不是應該的嗎?聖上也一直都知道啊。”
婚約?和親?莫名的,十安覺得世子配不上公主,他知道這樣想不對,可這個想法在他腦裡揮之不去,十安心裡亂糟糟的。
“…未曾聽聞,這婚約,是怎麼一回事?”
簪星擺擺手,“回去問你家主子去。”
她雖然話癆還愛八卦,但那也是分對象的,公主和蟬衣老說她容易被套話,她才不會呢,她心裡可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