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沈今敏在宴席上當眾羞辱雲休璟,他低眉順眼,早已習慣。可是沈重照站了出來,她說雲世子瓊枝玉樹,並且為了兩國和睦,她也願意遠嫁東靈,這是她身為公主的職責所在。
越帝大悅,盛讚於她,雖無明確旨意,但這婚約也算落到了沈重照頭上。事情傳出,朝臣甚至民間都對她讚歎有加,華容公主的美名也就此傳播。
而當事人之一的雲休璟,卻隻是在衣袖裡暗自捏碎了一隻酒杯,任由瓷片割破皮肉,也不肯鬆手。
她到底…在說什麼?他自私自利、虛偽至極、蛇蠍心腸…什麼瓊枝玉樹?怎麼可能是他?怎麼可能…
他看著跪在地上,眼神堅定的沈重照,突然後悔了,後悔得不得了,他怎麼能讓沈重照跟他這種爛人混在一起?她就該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就該是高掛於夜空的明月,他配不上沈重照,卻在奢望著她的偏愛…
可是,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他非要白蓮隻為他一人而開,要明月高照卻隻照亮他一人。他要沈重照獨屬他一人,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去配得上她,擁她入懷。
雲休璟輕輕撫著棉被,眼神卻漸漸狠戾。
十安見他久久未回話,試探地喊了一聲,“世子?”
雲休璟斂下所有神情,“嗯?哦,婚約麼?自然是有的,若是沒有,也沒關係…”
十安有些不解,卻聽到雲休璟幽幽來了一句,“但是,不該妄想的東西,哪怕看了一眼,都是褻瀆,十安,你說呢?”
十安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咚”地一聲跪得響亮,“…世子說得對。”
“我的衣服還是交給你洗,彆人洗的,我不習慣。”
十安看向脫皮發白的手掌,“是…奴才這就去洗。”
……
等走了一段路,簪星才興衝衝地問道:“怎麼樣?公主問到什麼了?”
沈重照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有些奇怪…他好像查到一點我娘的身世了。”
“啊?那需要遮掩一番嗎?”
“他應當是從東靈暗探那邊聽到了什麼,但也隻是一點捕風捉影的東西,他查清也需要時間,足夠我們應對了。”
簪星還是有些擔憂,“那尚書令大人這邊?”
“雲休璟瞞著我,不肯說,可我總覺得與娘親有關…江知均與越帝亦師亦友,當年的事他肯定知道,說不定還有參與,不得不防,還是查一下吧,彆打草驚蛇。”
“是,但我覺得您也不能太抱期待。”
沈重照歎了口氣,“一個個的小動作都不少。先不回去了,屋裡太悶了,找個安靜地方讓我透口氣。”
“那去禦花園看山茶花吧,剛運過來一批新品種,旁邊還有個亭子您可以坐坐,這個時候肯定沒人。”
沈重照點點頭,朝著禦花園的方向前去。
還未走近那亭子,便隱隱約約有人聲傳來。
“這就是你說的沒人?”
“…公主,您知道一個詞叫世事難料嗎?”
“……”
沈重照走近一些,看到亭中有兩個男子正在對弈,旁邊有個爐子正熱騰騰冒著熱氣,賞雪煮酒,好不愜意。
可惜,她沒這福分,“罷了,回去吧。”
“公主,好像是大皇子和傅公子。”
沈重照驚了一下,“快走快走,遇上沈今敏就有得煩了。”
畢竟…宮裡上上下下都知道,樂安公主沈今敏癡戀傅楨嵐,傅楨嵐一進宮,沈今敏必定粘著他。
而傅楨嵐是正五品中書舍人傅元嫡子,才華橫溢,品貌非凡,去年的秋闈剛剛得中解元,國子監祭酒還私下開了賭盤,賭傅楨嵐今年能連中三元。
而本朝上一個連中三元者,是江知均。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傅楨嵐他爹傅元曾受皇後家族恩惠,傅楨嵐又是大皇子的侍讀,所以傅家是實實在在的大皇子一黨。偏偏沈今敏這個拎不清的非要喜歡傅楨嵐。
但是,這些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楨嵐與沈重照私交甚篤,而沈重照為了與嶺州聯係必須要出宮一趟,剛好傅楨嵐送了她一對玉兔搗藥樣式的陶瓷擺件。
沈重照便故意泄漏給沈今敏,沈今敏果然來找她討要,沈重照又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刺激她,沈今敏疑心沈重照也喜歡傅楨嵐,更加生氣,先行動了手,沈重照順勢而為打了她一頓。
為了將事情鬨大,她還故意落水,沈今敏到現在都以為是她自己推下去的…之後,沈重照順理成章出宮受罰。
但是,她現在著實不想麵對三人相遇的場合。沈今敏現在是真以為她喜歡傅楨嵐,就沈今敏這性子…被纏上了就真沒安生日子過了。
沒想到剛一轉頭,就看到沈今敏帶著幾個侍女急匆匆趕來,現在這種情況,怎麼走都躲不過了。
沈重照眼神中有一絲絕望,“可真熱鬨啊簪星。”
“…公主,世事難料啊。”
“沈重照?你怎麼也在這?”沈今敏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著她,“你是聽到嵐哥哥進宮就巴巴趕過來,連傷都不養了?”
亭子裡的人聽到動靜,也起身往這邊走來。
瘋了,她要是知道這般局麵,那她寧願在床上躺一天都不來。
沈重照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沈今敏,“不是啊,我不是沈重照,隻是太無聊了借具身體來玩玩。”
沈今敏瞬間尖叫出聲,拉著侍女一個勁地往後縮,差點摔在地上。
“發生了何事?”
沈重照乖巧地行了一禮,“大哥,傅公子。”
沈宜陽有些驚喜,“重照?傷勢可有好些?”
傅楨嵐落後幾步,也笑著向她回禮。
沈重照還未回話,沈今敏就衝上來扯著傅楨嵐後退,“她不是沈重照!大哥彆和她說話,快,快走!”
沈宜陽一頭霧水,“這是?”
傅楨嵐與沈重照對視一眼,有些好笑,輕輕撥開沈今敏的手,“莫要驚慌,華容公主想必是跟您開了個玩笑。”
“是啊姐姐,重照隻是同姐姐說笑呢,何必這麼大反應。”
沈今敏又抓上傅楨嵐的手臂,“不!不是,她剛剛親口說的…”
傅楨嵐再次撥開,指著沈重照的影子說道:“公主請看,華容公主有影子。”
沈今敏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反應過來後瞪著沈重照,“你騙我!”
沈重照有些無辜,“姐姐,隻是開個玩笑…”
“哪有你這麼開玩笑的!”
“好了好了,沒大事便好,華容和樂安都是來賞花的嗎?”沈宜陽急忙出來打圓場。
沈今敏不依不饒,正欲開口,突然想到傅楨嵐還在一旁,隻得作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啊,聽說今年的照水梅開得極好,就想來看看。”
嗯…沈今敏也不知道先打好腹稿,照水梅種在另一側,這邊大半片連株梅花都沒有。
沈重照沒揭穿她,順著說道:“在床上躺得久了,便想著出來逛逛,走了許久也有些累了,正想要回去。”
沈宜陽連忙說:“重照不如同我們去亭子裡坐坐,我備了些點心,餓了也可吃點。”
倒也不必這麼熱情…
傅楨嵐也接著說:“畢竟公主有傷在身,便到亭中歇歇腳,再回去也不遲。”
…她不信傅楨嵐看不出她很想跑路。
甚至連沈今敏都哼了一聲,沒說趕她走的話。
沈重照看了一眼簪星,溫柔一笑,“那就多謝大哥好意,走吧,簪星。”
根據簪星多年經驗判斷,公主用這種語氣說話,說明…有人要倒大黴了,簪星默默祈求這個人是樂安公主還是大皇子殿下,甚至是越帝都沒關係,隻要不是她自己就好,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沈重照跟著眾人到亭子裡落座,她這才有心情欣賞周遭盛開的山茶花。傅楨嵐一向喜好風雅,在這冰天雪地裡仍開得燦爛的花叢中對弈飲酒,當真閒靜超脫。
沈重照深吸了一口花香,帶著冷冽的氣息,有些混沌的大腦也清醒不少。
“山藥糕,撒了白糖,你愛吃的。”
“多謝大哥。”
沈重照拿起一塊山藥糕慢慢啃著,傅楨嵐給她和沈今敏各遞了一杯茶,“華容公主的傷,還好麼?”
“好得差不多了,無大礙。”
“公主此番舍身相護的壯舉,當真讓人感動,宮外不少文人墨客都在寫詩歌頌公主大義啊。”
傅楨嵐一臉正經認真,沈宜陽聽得連連點頭,沈重照隻得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旁人聽不出來,她卻知道傅楨嵐每個字每句話都在調侃她。
“傅公子真是謬讚了,本就是華容該做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要本宮剔骨還父,削肉還母,也是在所不辭,何況是替父皇擋刀呢?”
既然嫌她裝,那她便裝到底,不過幾句好聽話張口就來,說說又不會真掉塊肉。
傅楨嵐的表情僵了一瞬,舉起酒杯朝沈重照示意,“華容公主當真…大義凜然、表裡如一!”
沈重照以茶代酒,“哪裡,傅公子才是豁達大度,海納百川。”
二人表麵互相吹捧,其中彎彎繞繞隻有彼此才知曉。
沈重照說著說著還看向沈今敏,“姐姐,你說是不是?”
倒是沈今敏麵色古怪地偷瞄了好幾眼沈重照,還暗暗挪了位置,坐得離她更遠一些。
沈重照看她表情,似乎…是在覺得自己有病。沈重照當即再舉起茶杯,“來,姐姐,我也敬你一杯!”
“……”
沈今敏正想拒絕,沈重照已經一飲而儘,隻能不情不願勉強喝了一口,但看向沈重照的眼神已經認定她肯定瘋了。
很好,沈重照很滿意。既然如此,在場的人都不能落下,主打的就是一個端水,“大哥,我也敬你一杯!”
如此推杯換盞幾輪,彼此都有些累了,沈今敏已經暗戳戳坐到了傅楨嵐旁邊,“嵐哥哥,今年元宵燈會我想出宮遊玩,但我一個人有點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