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照有意轉移話題,“對了娘親,此前收到一則消息,定州灃平縣令俞廣年狀告定州知州耿堅草芥人命,貪贓枉法,折子已在路上,大致還有半個月送達。”
許淑妃有些意外,“所以,你是知道此事,這才作了這出戲?”
“這才能讓我的好父皇同意我前去定州。”
“定州…有何特殊之處?”
沈重照伸出食指搖了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是定州,而是旁邊臨近的塗州。”
許淑妃示意她接著說下去,沈重照卻賣起關子,“此事我已籌劃許久,等到事成再給娘親一個驚喜。”
許淑妃想了想塗州的地理位置,也能猜出一二,孩子大了,也該親自去曆練曆練,總歸有她在後麵兜著。
“那這折子倒真是及時雨,能送出來你必是出了不少力…你對俞廣年有惜才之心?”
“那折子的內容我讀過,文筆犀利,字字珠璣,加之越級狀告的這份決心和勇氣,足以讓我高看幾分。”
許淑妃了然地點了點頭,幫著沈重照蓋好被子,“早些安寢,今夜鬨騰了些。”
沈重照規規矩矩地躺好,“知道了,娘親好夢。”
許淑妃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東靈雲氏本是我大周罪臣,而後叛逃出國,文帝念舊網開一麵,這才未曾趕儘殺絕,卻不想其後代不念恩情,甚至與越國聯手…小照,你該明白,雲氏在我大周看來,始終都是再卑賤低劣不過的血脈,連當你的小侍的資格都沒有。”
沈重照皺了皺眉,“是女雲的那個妘氏?叛逃後才改的姓?”
許淑妃點了點頭。
“我知曉了,娘親不必擔憂,我蓄意接近也隻是存了利用之心。”東靈國送來越國的一個質子,多好的棋子啊。
次日,沈重照果不其然晚起了,越帝下了早朝趕來看她,見她睡得香便也沒叫醒。
沈重照醒來已接近餉午,有些餓了便提前傳了膳,一邊喝著紅棗粥一邊聽著簪星彙報消息。
“聽聞那位雲世子遇到了臟東西,半夜神智不清跳入了蓮花池中,被巡邏的侍衛救了上來,雖無性命之憂,卻是染了風寒燒了一夜,好好一個過年,現在整個後宮都在傳有邪祟作亂。”
簪星又壓低著聲音說道:“聽說與四皇子冤魂有關,聖上聽聞大怒,人都打死了好幾個…”
沈重照冷笑一聲。
簪星繼續摸著下巴分析道:“公主,鬼神之說自然不可能,但雲世子確又行為反常,那您看,他會不會是…失心瘋了!”
沈重照艱難地咽下一口粥,有些無語地看著簪星。
雲休璟應當是為了回去這才…
不對,他本可以用更為簡單的方式,甚至不用驚動整個後宮。比如…被三皇子捉弄困在了某個廢棄宮殿,引起侍衛發現,便可借此讓他們護送自己回去。
雲休璟在宮裡一向過得艱難,尤其三皇子最喜欺負他,這個擋箭牌再合適不過,而侍衛也不可能親自找三皇子確認真偽。
所以…他為何要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沈重照想不明白,似乎她離宮這兩個多月,雲休璟有些脫離掌控了…
沈重照垂下眼繼續喝著粥,“嗬…大概真的失心瘋了。”
簪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得意地說道:“對了,公主,昨天來接我們趾高氣昂那個太監,今日偷偷托人塞了錢給我,想讓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幫他多說點好話呢。”
沈重照扒拉完最後兩口,“嗯,自己收著吧。然後…查查雲休璟,事無巨細,都彙報上來。”
“是。”
沈重照一連休養多日,傷口已恢複不少,越帝也時不時過來陪她說話。
這日,越帝在禦書房議完朝政,又拐過來看望她。
沈重照聽到宮女稟告,合上蟬衣剛送來的書,隨手塞到了一旁的書堆裡,又拿了幾本散落一旁的話本蓋上去。
“參見父皇。”沈重照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越帝稍稍彎腰,伸手扶起她,“說了多少次,有傷在身禮儀可免。”
“父皇,兒臣已經好了許多,而且您教導過兒臣,人無禮不立,事無禮不成,國無禮不寧。”
假的,越帝怎麼會教她這些,隻不過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越帝摸了摸她的頭,有些欣慰,“重照一向最是懂事,不像樂安,調皮搗蛋,左耳進右耳出的。”
“姐姐有父皇和貴妃娘娘寵著,驕縱些也是應當的。”
似是想到什麼,越帝的笑意也淡了幾分,“重照也是父皇的小公主,小公主便該驕縱些,有什麼想要的都可以跟父皇提。”
沈重照有些糾結,“可是重照現在沒什麼想要的。”
“那就等有想要的再來跟父皇提。”
沈重照認真點了點頭,“兒臣知道了,父皇可不能反悔。”
越帝有些好笑,“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又轉頭看到床上堆了些書籍,抓起一本翻了一下。
沈重照解釋道:“一直待在延慶宮內太無聊了,便讓人尋了些民間話本來解悶。”
越帝將書放回,又從較底下抽了一本,沈重照伸手想攔,越帝卻一把將書抽回,看清書名時,眼神瞬間一頓。
“…怎麼還看起兵書來了。”
“隻是…有些興趣。”
越帝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凝視著她,手掌摩挲著兵書封麵。
良久,沈重照才緩緩低下頭,聲音有些發悶,“兒臣…知錯了。”
越帝這才恢複了慈父的模樣,傾近距離,手掌貼著她的後頸,稍稍用力迫使其抬頭。
“重照愛讀書…是好事,隻不過帶兵打仗,運籌帷幄之類的,是男子該做的事,這些兵書不是你該看的,過幾日,朕再吩咐福臨重新送一批書過來。明白嗎?”
最後一句,語氣有些加重。
沈重照望進他的眼睛裡,一片黑暗幽深,隻倒映出她的樣子,柔弱,無措,服從…
這是她偽裝出來的麵具,越帝也有麵具,隻不過,越帝虛張聲勢的麵具之下,是不安,還是…恐懼呢?
見她許久未回話,越帝有些不耐地皺起眉,手上力氣也加重了幾分。
“兒臣…明白了。”
越帝這才滿意,手上力道鬆開,安撫性地撫過她的後頸。
沈重照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越帝卻更顯得意,女子的害怕退縮總能引起他們卑劣的滿足感,即便眼前之人是他的女兒。
越帝將書丟回一旁,“朕還有事,過些時日再來看你,新書送過來,你要好好研讀,朕會給你布置功課。華容,朕一向最是疼你,莫要讓朕失望。”
“多謝父皇……”
等到越帝離開,沈重照的目光仍幽幽地盯著門口。
蟬衣有些擔心地上前詢問:“公主?”
沈重照這才收回目光,“無礙。”又從書堆裡抽出剛剛在看的那一本。
翻開一看,與書名完全不符,赫然是雲休璟的行蹤記錄。
“你繼續說,他跟東靈埋下的暗探聯係上了?”
“是,而且接觸時間遠在兩個月前。近兩個月應該是雲休璟在暗探內部取得了一定地位,行蹤活動開始多了起來,這才讓我們有跡可循。”
“那倒是有意思…總不算太過沒用。”原來他說的“保護”,是這個意思。
蟬衣又接著說道:“隻不過…雲休璟對東靈暗探的掌握程度,目前還查不到。”
沈重照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頁,雲休璟生活日常簡單單調,加上有意掩蓋真實行蹤,大部分內容都是重複的。
“這個無妨,他平日無法輕易離宮,大部分消息應當是宮內有人替他傳遞,這個人,是誰?”
簪星上前將書翻到一頁折角頁,指著一個人名說道:“這是新撥給雲世子的小太監,此前,是負責宮外采買的。”
沈重照掃了一眼,記下名字,“誰安排的?”
“采買司的掌事公公李鵬。”
“爬得還挺高的,采買司…倒確實是個好地方。”沈重照手指搭在書邊敲了敲,“順著線,暗中調查潛伏在越國的東靈暗探有多少。”
“以及,你們覺得,雲休璟當質子當了這麼多年,甚至暗探都能當上一司的掌事公公了…為何現在才開始聯係他。”
簪星若有所思,“多年不管不問,早已是棄子,東靈國如今是想棄子重新入局,重新接回這位大皇子了?”
蟬衣補充道:“東靈皇後家族勢大,外戚乾政,東靈王衰微,底下妃嬪不是無所出便是皇子夭折,皇女倒是生了一堆,可皇子也就僅有皇後所生的一對雙胞胎。
大皇子雲休璟被送往越國作質子,餘下的二皇子便白撿了個太子之位。難不成是二皇子暗中出了事?東靈皇後無奈,隻能接回雲休璟?”
沈重照笑了一聲,不置可否,隻望著窗外風雪漫天,輕聲說道:“說不準是要打仗了。”
簪星與蟬衣對視一眼,心下皆是一驚。
沈重照接著開口,語氣裡聽不出情緒,“宣威將軍和少將軍今年未回朝述職。”
蘇闌風每年回來,必會來見她一麵,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養成的默契,她倒是習慣了每年聽他道一句:“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少將軍。”
蘇闌風雖沒回,這句祝福還是得補上。
簪星上前拿走沈重照手中的書,“公主,說不準是聖上開恩,今年讓宣威將軍一家好好過個完整年,您傷還沒好全,還是多上床修養著,思慮過度可不利於傷口恢複。”
沈重照任由簪星扶起,“嗯,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