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讓蘇言三人稍後片刻,一去便沒再回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趙捕頭也沒露麵。
烏雲遮住日頭,風中夾雜些許雨滴,天色昏沉沉的,好似暮色提前來臨。
彆說是秦挽月,就連蘇言的心都無法完全放下。
二人守在大門口,偶爾能看到衙差匆匆走過,蘇言想打聽些消息,卻隻能換來一個模糊的笑容。
風聲愈來愈重,楚風執了油紙傘走到院中樹下,看到二人後停頓了一下,秦挽月的小心思便活絡起來。
她輕輕咬著下唇,眸光難得柔情,期盼地看著楚風。
楚風略一遲疑,朝秦挽月走去。
秦挽月心底憋得那口氣在這一刻徹底暢快了。
楚風還是堅定地選擇她的,這樣便好。
楚風替秦挽月舉著傘,傘傾向秦挽月,楚風的肩膀落了雨水。
秦挽月的心飛速跳躍起來。
楚風心中果真是有她的。
隻是既然楚風選擇了她,蘇言便形單影隻了,秦挽月竟對她生出憐憫之情。
蘇言無權無勢,又是低下的仵作,這樣的條件,很難有男子能瞧得上。
她好不容易遇到與那些個俗物不同的楚風,楚風的心思又不在她身上,也是令人心疼。
秦挽月對蘇言說話時難得的和顏悅色,“蘇言,咱們進去等吧,可不能人沒等到,我們先病倒了。”
蘇言不太在意雨水,隻道:“我心裡總是不安,你們進去吧,一會兒我就過去。”
秦挽月沒覺得有哪裡不妥,她正欲和楚風先回廂房,卻見楚風的肩膀已滿是水滴,她掏出手帕,要替楚風擦拭肩膀的雨水。
秦挽月雖與楚風相識已久,又一直心悅於他,但二人克己守心,即便一同上街,也會保持適當的距離,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頭一次。
靠近楚風的一瞬間,秦挽月心中悸動,拿手帕時有些慌亂,突如其來的強風吹過,竟將手帕直接卷走。
秦挽月剛想驚叫,又在意楚風就在自己身旁,隻得先忍下,目光卻一直追隨著手帕。
這一幕看得蘇言想笑。
她知道秦挽月雖然有大小姐脾氣,但心眼還算實在,想著她可能很喜歡那條手帕,便想幫她撿回來。
手帕被風吹到班房前的石板路上,已經被雨水打濕。
蘇言邁過門檻走出去,石板路空空蕩蕩的,平日時常出現的衙差都不在此處。
整個縣衙靜悄悄的,靜得蘇言心中愈發不安。
蘇言走到手帕前,正要俯身去拾,耳畔忽然傳來腳步聲。
那腳步聲極輕,幾乎被風聲覆蓋,若非蘇言對聲音、氣味格外敏感,想來也是聽不到的。
想到自己方才並未看到人影,蘇言心中困惑,止住動作抬眸看去。
一年輕男子行至蘇言麵前,他身著石青色雲錦長衫,頭戴羊脂玉簪,腰間綴著一塊晶透的翡翠,目若朗星,俊雅翩然。
饒是蘇言隻注重死者的容貌,不在乎美醜,如今看到眼前之人,也不由得在心中讚歎了一句。
當真是神清骨秀,耀如春華。
隻是蘇言看著這張臉,隻覺得異常熟悉,他是……
不等蘇言詢問,男子俯身撿起手帕,交給蘇言。
秦挽月驚奇地看了男子片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
安平鎮有頭有臉的人物她都見過,其中不乏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但沒有哪一個的氣質能與眼前之人相比。
楚風沒來得及跟上秦挽月,漸漸急促的雨水打在秦挽月額頭,她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男子與蘇言,先將蘇言拉到自己身後。
秦挽月輕咳一聲,道:“她是衙門的仵作,案子有了新線索,我們特意來請示縣令。安平鎮的縣令是我爹,你若有什麼疑問,去問他就好。”
言語之間竟有幾分維護蘇言之意。
時晏歸聞言,薄唇輕揚。
他將手帕交還給蘇言,聲如冷月,卻罕見地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蘇姑娘當真做了仵作?”
秦挽月驚詫地看了過來。
看時晏歸的打扮,絕非普通人,他竟認得蘇言?還知曉她是仵作?
蘇言的神情很難說是平靜。
她掩去心中翻湧的情緒,接過手帕,遞給秦挽月。
秦挽月看得更是疑惑,“蘇言,你認得他?當真認得他?”
“他是……”蘇言看著時晏歸,欲言又止。
幾年前,蘇家在荒郊野嶺撿到一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蘇茂將少年醫治好,少年在蘇家生活了一段時間,可沒過多久,蘇家便遭遇滅頂之災。
蘇言以為,那少年已經同爹娘一起葬身火海。
時隔多年,他竟然還能活著出現在她麵前。
時晏歸見蘇言秀眉蹙著,略一思忖,主動說道:“多年前我落難,承蒙蘇姑娘一家照料,不曾想發生那等意外,蘇姑娘的爹娘如今可好?”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蘇言幾乎想吼出聲質問,當年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何來曆,真與他毫無關係?!
秦挽月聽得一頭霧水,“你說蘇言救過你?可你……你究竟是誰?”
“在下時晏歸,”時晏歸始終看著蘇言,不卑不亢道,“當年落難,無法告知真實身份,還請見諒。”
秦挽月狠狠掐了下自己,才沒驚叫出聲。
她雖然未見過時晏歸本人,卻知曉他的名字。
長威軍曾經的少將,如今統領全軍的大將軍,便是時晏歸。
他十二歲便成為少將,與眾多將士一起在戰場上拚殺,他不僅為大周朝殺出一條血路,更成為名揚四海的人物。如今大周朝短暫的安穩,離不開長威軍眾多將士揮灑的血淚。
秦挽月知道時晏歸年輕,卻不知他這般俊秀倜儻。不過他雖然生得俊俏,但雙眸暗流湧動,總有似有似無的殺氣,亦能瞧出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的。
秦挽月驚歎地大亮著時晏歸。
與秦挽月的反應完全不同,蘇言眉頭仍舊蹙著,她在心底默念時晏歸的名字。
當年時晏歸稱自己姓晏,單名一個臨字,稱自己家鄉遭災,與爹娘逃命時遇到山匪,爹娘都被山匪殺害,他也險些命喪黃泉,幸而得到蘇家幫助,才勉強保住性命。
原來這都是謊話。
秦挽月的心思雖不算細膩,此刻也瞧出蘇言的反常。
這死丫頭平日最會溜須拍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將她那老爹哄得團團轉,如今見到時晏歸,竟毫無反應,著實奇怪。
秦挽月先一步接過手帕,道:“時將軍是來見家父的?”
這就有些趕人的意思了。
時晏歸客氣道:“聽聞縣衙裡的仵作是女子,便猜可能是蘇姑娘,特意來尋她。”
蘇言不能讓局麵變得更尷尬。
縱使她有千百個問題要問時晏歸,也不能在秦挽月與楚風麵前問。
蘇言故作輕鬆道:“秦小姐,我與晏……我與他是舊識,他曾在我家中養傷。”
秦挽月滿腹疑惑,“時將軍在你家養傷?”
蘇言不知如何解釋。
時晏歸聲音平靜,“當年與胡人一戰,長威軍落了下風,我與騎兵走散,又身負重傷,幸虧遇到蘇姑娘才能保住性命。”
蘇言眉頭跳了一下,唇畔綻出笑容,熱情地回應道:“從前看你便覺得氣質非凡,並非常人,沒想到你竟是將軍,我們蘇家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呀。”
秦挽月:“……”
楚風:“……”
感慨得著實生硬。
蘇言的笑容卻是愈發真誠,“爹娘若是知道時將軍還活著,他們一定會開心的,時將軍有空的話,不妨來家裡坐坐。”
時晏歸低頭迎上蘇言的目光。
在蘇言真誠的話語背後是——“當年一聲不吭就跑了,誰知道壞人是不是你帶來的!說不準就是你的同夥!”
“說是救人,救的人呢?人呢?!”
“先騙到家裡,下點兒迷藥暈倒,然後綁起來大刑伺候,不信你不說實話!”
時晏歸彎唇輕笑,“今晚便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