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將多餘的渣土抹去,露出裡麵鬆動的磚石。
她拾起灶台旁堆著的柴火,用力敲了幾下,磚石便整個倒了下來。
蘇言拿走磚石,又將裡麵的泥土儘數挖出來,在裡麵發現了一個木盒子。
木盒子是長方形的,邊緣已被磨損得失去光澤。
盒子上掛著一把鎖,蘇言取出鐵鉤,果真打開了。
蘇言打開木盒子,一股子泥土味撲麵而來,盒子內裝著一條手帕。
蘇言展開手帕,看到上麵留下的血字。
長街已恢複往日的寧靜。
蘇言好不容易尋到一個正查案的捕快,卻得知趙捕頭已經被叫到衙門,想來是為了郡守一事。
若郡守去了衙門,蘇言本不該去多事,但春姐遺留下來的信息至關重要,她必須告知趙捕頭。
小心一些,應該不會驚擾郡守。
蘇言還未走到縣衙,便在胭脂鋪前遇到秦挽月與楚風。
秦挽月換了件珊瑚紅繡著海棠花的雲錦裙,蘇言見她的這幾次,她幾乎日日都要換新衣裳。
依秦縣令的俸祿,再看安平鎮的情況,恐怕是沒法讓秦挽月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挽月正在挑選胭脂,掌櫃佝僂著腰,在一旁殷勤介紹,秦挽月卻是興致缺缺的樣子。
楚風依舊是那身青衫,他不重穿著,身姿卻是挺拔的,即便是簡單的青衫,也能看出氣度不凡。
他負手而立,與秦挽月保持適當的距離,雖是在陪秦挽月逛街,眉心卻是擰緊的。
這幾天書院發生不少事,楚風亦是嫌疑人之一,按理說不可隨意走動,但秦挽月的要求,沒有捕快敢不應的。
成文山遇害,如今捕快又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楚風一直鬱鬱寡歡。
他實在沒心思看這些胭脂水粉,厭煩地移開目光,正巧看到蘇言。
蘇言就是普通老百姓,衣著比秦挽月樸素得多,衣裳既沒有刺繡,顏色也不鮮豔,渾身上下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找不出來。
可在人群中,楚風總能第一個看到她。
看到蘇言,楚風躁動的心慢慢被撫平,他沒有與她打招呼,隻是遠遠地瞧著。
秦挽月沒什麼買胭脂的心思,她尋楚風出來,也不過是想與他多待一會兒。
她敷衍掌櫃幾句,放下胭脂,剛一側身便留意到楚風以及街上的蘇言。
秦挽月相信她的家世、容貌絕不比蘇言差,光從家世來說,她與蘇言可以說是雲泥之彆。
可楚風看蘇言的目光,總是比看她多了一份柔情。
秦挽月甚至還能看出惋惜與懊惱。
秦挽月麵上冷了冷。
楚風是心悅於她的吧?他總不會真的眼瞎心盲放著她不喜歡,反倒喜歡蘇言吧?
秦挽月掃了楚風一眼,大步向蘇言走去。
她走路時喜歡微揚著頭,從前看到誰都不會放在眼裡,現在眼中隻能看到蘇言。
“你要去哪裡?”秦挽月道,“案子還沒進展吧?和我一起逛逛?這家胭脂鋪我常來,你若銀兩不夠,我送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說完,她笑眯眯地瞧著蘇言,抬手就要把掌櫃招過去。
蘇言哪裡不曉得秦挽月的用意,名義上是送蘇言胭脂,實際上是要強調自己與蘇言的不同。
蘇言沒揭穿,反而真誠道:“秦小姐,我是仵作,平日驗屍氣味也是重要的一環,若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將線索遮蓋就不好了。”
秦挽月隻想著在蘇言麵前顯擺顯擺自己鼓鼓囊囊的錢袋,的確未想到驗屍這一層。
她麵上閃過尷尬,嘴角抽了兩下,繼續嘴硬道:“那也要打扮打扮自己嘛,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未嫁人,再這樣下去,以後真成老姑娘了可怎麼得了?沒人要的。”
楚風快步走來,正巧聽到蘇言的話,他替蘇言反駁道:“秦小姐,胭脂水粉隻能塗麵不能塗心,蘇言驗屍剖屍,皆是為還死者一個公道,蘇言雖為女子,卻有自己的誌向,著實令人欽佩。”
楚風處事謹慎,脾性溫和,從未與秦挽月發生過爭執,如今竟為了蘇言出言反駁。
秦挽月竟有些委屈。
蘇言不想與秦挽月爭執,岔開話題說道:“我正要去衙門一趟,案子有些新發現。”
秦挽月立刻忘記委屈,纏上了蘇言,“可是找到凶手了?”
“還沒有,不過我想應該快了。”
“哎,你說成堂主真是個壞人嗎?他去過我家好多次,看著挺慈祥的啊,還給我帶點心和蜜餞,可好吃了。”
蘇言輕聲道:“恐怕成堂主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我同你一起去!”秦挽月道,“我爹說今天衙門有重要的人要過來,說是郡守,我爹也得去好好伺候著。哦對了,還有一個什麼將軍,我不太認得,可能是長威軍的。”
安平鎮隻不過是邊陲小鎮,即便成文山在當地頗有名望,也不至於驚動郡守。
蘇言原本以為是成文山與其他官員勾結,郡守牽涉其中不得不來處理,但若長威軍的人也來了,事情便沒那麼簡單了。
如今大周朝國力衰弱,長威軍常年駐紮邊境與北方胡人對峙,長威軍處理的事務,應當都與胡人有關才是。
秦挽月的關注點與蘇言完全不同,她嘮嘮叨叨說到興起處,還挽住蘇言的胳膊,勢必要與她一同八卦一番,“長威軍的那位將軍你有沒有聽說過?姓時的那位,打了很多次勝仗,我們有現在的太平日子都是靠他換來的。而且啊,他本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還未娶妻,他也二十好幾了,怎會還未娶妻?”
蘇言隻聽說過長威軍,卻不知長威軍還有一位年輕將軍。
她對這位將軍的親事不感興趣,她隻知道,現在的情形,他能守住邊疆,應是付出了不少的。
蘇言道:“或許是以國事為重,沒有閒暇時間。”
“男子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嘛,成親當然很重要了,”秦挽月偷偷瞟了楚風一眼,“我爹就總是想把我嫁出去呢,不過我想得可清楚,與其嫁給那些所謂的達官貴人,還不如尋一心意相通的男子,互相扶持,共度餘生。”
楚風眉頭動了動,並未接話。
蘇言倒是讚同秦挽月的觀點,“說得也是,衣食無憂的前提下,過得瀟灑才是最幸福的。”
——想不到大小姐也有讓人刮目相看的一麵呢。
秦挽月:“……”
這是在誇她還是在貶低她??
郡守以視察的名義來到安平鎮,連縣衙都比往日肅穆。
近兩倍的官差在縣衙附近巡邏,縣衙大門前的衙差穿戴整齊,目不斜視。
蘇言走到縣衙門前的狻猊前停下,見這陣仗有些猶豫,“郡守來安平鎮,會不會有重要的事情?我們若冒然進去……”
不等蘇言說完自己的擔憂,秦挽月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甚至沒有理會門口的衙差。
不出意外,秦挽月還沒走到門檻前,便被衙差伸手攔住,“不可擅入!”
“你們睜開眼睛看清楚,”秦挽月指了指自己,“我是秦挽月,秦縣令是我爹!”
衙差不為所動,“秦小姐,這就是秦縣令的命令,您彆為難我們。”
秦挽月頓時來了脾氣,她正欲發作,蘇言與楚風走上前將她拉住。
秦挽月還是不服氣,“我爹怎麼可能攔我?我們是有正事要與他商量,安平鎮出了這般大的事,他難道就不想儘快破案?若不是他阻攔我去書院,說不定這會兒我都找到凶手了!”
衙差們不為所動。
蘇言想了想,把秦挽月交給楚風,賠著笑說道:“二位大哥,我是來幫忙的仵作,我們確實有些新發現要向趙捕頭說明。我知道衙門的規矩,我們不進去,可否請您幫我們給趙捕頭捎句話?”
衙差們對視一眼,正欲驅逐,便又聽到蘇言不大不小的聲音——“賭博、逛浮香樓,最近衙門很清閒呀!”
衙差:“……”
“咳,我這可是看在你在衙門幫忙的麵子上!等著吧,我托人和趙捕頭說一聲,我可不保證你們能進去!”
蘇言鬆口氣,她扭頭笑盈盈道:“看,衙差大哥還是很好說話的。”
秦挽月:“……”
她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秦挽月憤憤道:“他們是榆木腦袋,才不會聽你的。”
三人在縣衙門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有衙差出來將蘇言三人迎了進去,“進去之後千萬不要亂跑,趙捕頭馬上過來,切記不可亂走。”
秦挽月的臉色越來越臭,“是我爹知道我來了,才要你帶我們進去的,對吧?”
衙差大哥很沒眼力見,“不是啊,他知道蘇姑娘可能帶來新的線索,便讓我們將人帶進來。”
秦挽月:“……”
她不管,一定是這樣!
衙差大哥將三人帶到班房,囑咐他們安靜等著。
秦挽月還在和自己生悶氣,楚風主動給她倒了茶水,蘇言不想夾在他們二人中間,便去了班房前的院子。
班房在縣衙角落,一共隻有兩間廂房,院子左右擺放著些許刑具,青石板間雜草叢生,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修整過。
院子的大門也有些老舊了,平日裡是不關的,稍微動一下便“咯吱咯吱”的響。
蘇言站在大門旁,心情愈發沉重。
在這世道真正亂起來之前,她還需要時間查明爹娘遇害的真相,但願郡守和那位將軍隻是為了成文山一事才到安平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