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已與秦縣令碰過麵,被安置到了寅賓館,時晏歸將蘇言三人帶到二堂。
秦縣令剛坐下喝了口茶,轉眼間又見到時晏歸,刹那間彈跳起來,“時將軍,您怎麼又……”
在秦縣令麵前,時晏歸斂起笑容,從容不迫地舉起手示意秦縣令坐下,“隨便逛逛,剛好碰到他們,說是有新證據。秦縣令,成文山一事我也有所耳聞,在你管轄之地發生此等駭人聽聞的命案,應儘快給百姓一個交代才是。”
其他人不知時晏歸,秦縣令卻是了解得很。
時晏歸看似好相處好說話,但一個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的人,一個見慣了血肉橫飛場麵的人,又怎會是真的善人?
比起郡守,秦縣令更害怕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將軍。
時晏歸幾句話便讓秦縣令大汗淋漓,連連彎腰稱是,“此案詭異,一直在調查中,下官一定給將軍一個交代。”
不等時晏歸表態,秦縣令先聽到了蘇言的聲音——“時晏歸說要給百姓交代,秦縣令卻隻想著給上司交代,其心不純。我想他……”
秦縣令情急之下,竟忘了這隻是蘇言的心裡話,吼道:“不,你不想!”
廂房內靜悄悄的,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秦縣令。
尤其是蘇言,目光之真切,態度之誠懇,仿佛秦縣令就是她的至親之人。
秦縣令:“……”
他大咳了幾聲,乾笑道:“我的意思是,此案必破!小蘇是來找小趙的吧?剛剛有些瑣事讓他去辦了,馬上就回來。”
時晏歸淡笑一聲,“趙捕頭一直負責此案,還需要辦其他瑣事?”
秦縣令驚懼地弓著腰,道:“時將軍說得對,專辦此案,專辦。”
蘇言哪裡瞧不出來,比起查明真相,秦縣令更在意自己的官位,所以郡守與將軍一來,他的心思便不在案子上了。
這也說明,這二人並非為了案子而來,若不是因為案子……
蘇言心中總是不安。
時晏歸發了話,秦縣令不敢再拖延,當即把趙捕頭調了回來。
蘇言將發現的“血書”交給趙捕頭。
趙捕頭從最開始的平靜,到憤怒得難以克製,隻不過是頃刻間。
“這血書是春姐留下的?實在是欺人太甚!成文山開這慈幼莊,就是為了將孩子們送給那些達官貴人?!他們如此年幼,把成文山當做父親一樣敬重,他們做錯了什麼?!”
春姐原本是不識字的,因成文山會給每個孩子讀書的機會,還會讓書院學子去慈幼莊授課,春姐也跟著學了幾個字。
隻不過她沒有練字的時間,字寫得歪歪扭扭不說,還有許多錯字。
“血書”中控訴了成文山的惡魔行徑。
慈幼莊的每個孩子都是他交換利益的“囤貨”。
他將根據不同人的喜好,將孩子送給不同的人,都是顯貴的人,有經商發家的商賈,也有途徑此地視察的官員,但凡成文山能接觸到的,都會獻上表示誠意。
每一年,慈幼莊都有孩子離開,名義上是被領養走,實際上是被送了人殞了命。
也有許多孩子患病而亡,成文山會找大夫來瞧,但他從不讓春姐幾人去見孩子的最後一麵,常常是要下葬了,春姐才能去替他們換一身衣裳。
春姐是偶然發現此事的,一個已經被“領養”走的孩子逃了回來,她信任春姐,將一切和盤托出。
蘇言說道:“從血書內容來看,從池塘底部挖出的屍骨恐怕就是這些孩子的,成文山的密室奢靡至極,恐怕會牽扯到各方勢力。”
“難怪發現密室後秦縣令便支支吾吾不想再查,原來是怕被牽扯進去!”趙捕頭氣憤道,“難不成他知曉內幕?”
蘇言不敢斷言。
秦挽月斷然否認,“我爹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平時膽小了些,但他可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比你們了解他!他隻是擔心被連累而已!”
蘇言用餘光觀察時晏歸的反應。
如果成文山和尹元與京城官員沒有勾結,雲行幾人怎麼來到此地要取他們的性命?更不會將密室中的卷宗偷走。
找到凶殺案的凶手可以懲治,但若想查明成文山背後的事,憑他們幾人的力量遠遠不夠。
若時晏歸能支持他們,一切就簡單多了。
可他會嗎?
蘇言不知道。
趙捕頭沒蠢到與秦挽月爭辯,含糊幾句糊弄過去,說道:“蘇丫頭,驗屍的事情還是得交給你,今夜你在書院再留一晚,其他事我去查,包括密室裡的卷宗,我一定查得明明白白的。”
蘇言頷首。
趙捕頭好不容易從瑣事中脫身,急著去調查,囑咐完便離開了。
池底的屍骨尚未轉移到陳屍所,蘇言想回書院繼續驗屍。
時晏歸起身走來,言語中似有惋惜,“看來你今日也要留在書院。”
蘇言眉心一跳,“今日恐怕無法招待將軍了。”
為什麼是“也”,他剛到安平鎮,怎知她這幾日都留宿書院?
蘇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時晏歸。
這張臉,若是遮去一半……
蘇言不敢繼續想了。
時晏歸倒是隨和得很,“我對書院的案子倒是有些興趣,隨你一同去書院,你可介意?”
蘇言哪有介意的膽子?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風看著二人前後腳離去,濃眉始終未曾舒展。
他的心思雖不在男女之事上,但亦能瞧出,時晏歸待蘇言的態度與其他人不同,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救命之恩”。
楚風從未想過,蘇言竟能與這等身份的人攀上關係。
秦挽月沒瞧出楚風的小心思,她隻顧著跺腳歎息,“我也想去書院,我也想抓到凶手,但我爹不許我去,怎麼和他鬨他都不許……唉,咱們去酒樓吃些東西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今天我請你哦。”
以往秦挽月經常帶楚風去鎮裡的酒樓。
秦挽月挑選的地方,菜品屬上乘,價錢也屬上乘。
楚風不願總花她的銀子,每次都省吃儉用存些銀子,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酒樓小二看到楚風攢的那些碎銀,總是會露出譏諷的笑容,楚風卻是不卑不亢,從未氣惱。
秦挽月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楚風不會拒絕她,她說完便要走,楚風卻沒有跟上。
秦挽月隻得又折回來,“還不走?”
“我……書院還有些事,”短暫的猶疑後,楚風說道,“必須回去處理,而且書院有命案發生,我總是借縣令的名頭出來亂逛也不好,我送你回府。”
秦挽月望了眼蘇言與時晏歸離去的方向,半信半疑地點了頭。
白日下過雨,晚間的風格外寒冷。
書院一片幽靜,唯有成文山的院落燈火通明。
一個個火把插在圍牆之上,不斷有捕快將整理好的卷宗抬出來,不管卷宗上的內容是否會被追究,都要先整理出來才是。
蘇言還未來得及去看骸骨,她在院子裡挑選了幾本卷宗去看,內容大同小異,都是與成文山有過勾結的官員。
成文山的手伸得很長,不僅僅隻是在安平鎮而已,卻沒有一位官員是來自京城的,除了那位已經遇害的陳日。
蘇言小聲嘀咕道:“陳日是京城來的侍郎,是奉命修建寺廟的,卻因寺廟走水送了命,此事又被隱瞞……”
時晏歸冷不丁開了口,“我記得此人,他是宦官的人,卷宗記載,他在安平鎮回京城的路上失蹤,朝廷曾派人去尋,但沒過幾日西北方發生小規模的叛亂,便沒人在意他了,隻當他是被山匪殺害。”
時晏歸已經跟了蘇言一路。
說是對案子有興趣,卻跑到成文山的院子與她一起看這些卷宗。
蘇言留意到,他看卷宗的速度極快,在開口說話前,已經翻遍所有卷宗。
蘇言佯裝不知,順著他的話說道:“若寺廟走水是意外,為何要將陳日的死訊隱瞞?”
時晏歸迎著月光起身,淡笑道:“官場汙濁,你未曾涉足,一時想不通也正常。”
蘇言道:“聽時將軍的意思,似乎是知曉背後的彎彎繞繞?”
時晏歸不置可否。
他負手走到蘇言麵前,“卷宗你已都看過,今日可還去驗屍?”
比起驗屍,蘇言更想再進密室一趟。
跳躍的火光在時晏歸臉上一閃而過,他俊俏的臉上總有若有若無的笑意,眸若星河般璀璨,似乎在極力表達自己的友好。
蘇言見了他,心裡卻總是堵得慌。
他那半張臉,實在太像雲行,可雲行是偷走卷宗的人,蘇言寧願相信這隻是她的錯覺。
還有那令牌……
蘇言不敢細想,她笑意盈盈的回應時晏歸,“我還是想去密室看一看,幾個孩子遇害,總要有遇害的地點,我懷疑他們就是在密室遇害的。”
蘇言說完,便放下卷宗打算去密室,卻被時晏歸叫住。
四下無人,隻有交織的月光與火光最是耀眼。
時晏歸臉上古怪的笑意淡了幾分,他向蘇言靠近一步,低聲道:“當年之事,是我連累了蘇家,我沒想到你還活著,我若知道你能活下來,一定會去尋你。”
蘇言習慣了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即便心中不滿,也能扯些鬼話出來。
可與爹娘有關的事,她實在無法像以往那般插科打諢。
蘇言冷著小臉,道:“當日是你將我救出去的,現在又說不知我能活下來?若想糊弄我,也該找些好的說辭。”
時晏歸眸色暗了暗,片刻後才說:“我去打聽過,在蘇家發現了三具屍體,我以為是你們三人。”
如此倒也說得過去。
就像蘇言看到三具屍體後,便認為其中之一是時晏歸。
慘劇發生後,縣衙認為是山匪所為,在捉拿凶手這件事上並不上心,驗屍環節亦很敷衍,他們甚至不許蘇言見爹娘最後一麵。
若是不細查,時晏歸恐怕也無法得知真相。
蘇言問:“那些人的身份,你可知道?”
時晏歸道:“是胡人,當時我剛經曆過一場惡戰,將士皆認為我已戰死,胡人不放心,派出一撥人調查我的下落。是我連累了蘇大哥,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