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蘇言詢問起書院中的傳言,堂主成文山撫著胡須苦笑一聲,“此謠言我也聽過,可書院從未發生過火災,更彆說有女子命喪於此,為何會生出此謠言,我實在不知。”
成文山麵善,慈祥溫厚,不論是麵對何人,他都能做到一視同仁,以真心相待。
但若執起竹簡書卷,卻又自帶迫人的威嚴。
書院的學子不僅與他相處融洽,內心深處更多的是敬重。
他說的話,沒人會懷疑。
就連成文山都否認,趙捕頭泄氣道:“看來這隻是惡作劇,與凶案無關。”
蘇言也隻能先將此事擱置。
找到屍身,蘇言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雖暫未找到頭顱,但趙捕頭還是安排蘇言去陳屍所驗屍。
趙捕頭自己則根據蘇言提供的死亡時間去鎖定犯罪嫌疑人。
幾名捕快將屍身抬到陳屍所,蘇言背著木箱子,一路走過去。
像他們這種普通老百姓是坐不得馬車的,即便從桃塢村到縣衙的路程不算太近,蘇言也隻能靠雙腿走。
奇怪的是,秦挽月竟也跟著她一起走。
秦挽月身邊自然還跟著皺著眉頭的楚風。
在此之前,蘇言對楚風的印象一直很不錯。
謙遜有禮、一表人才、滿腹經綸,這幾個優點隨便疊加便是難得,但楚風全都有。
可今日,當著秦挽月的麵,楚風甚至不敢主動與她搭話,好像他們真有什麼關係似的。
蘇言沒有理會二人,他們願意跟便跟著好了,大不了她就多誇他們幾句嘛。
她的拍馬屁功夫,絕對沒問題!
陳屍所一切準備妥當,蘇言在實體周圍燒了些蒼術、皂角。
一名書吏跟在蘇言身後,驗屍過程中,蘇言需將所驗結果一一說明,書吏則需如實記錄。
隻不過今日,蘇言身後還有兩條尾巴。
書吏認出其中一人是秦挽月,便小聲詢問蘇言,“他們怎麼跟過來了,讓他們離開?”
“不用麻煩,”蘇言語調輕快,“秦小姐是千金,咱們說不得什麼,做好自己的活兒就行。”
蘇言說完,拿出木箱子,取出竹鑷。
她先將屍身上的所有碎屑全部取下,放到一張白手帕上,接著又動手解衣服。
秦挽月終於看習慣了屍體,但見蘇言竟解他的衣服,又倒吸一口冷氣。
屍體的屍僵已經在緩解,蘇言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便去了衣裳,這下便能確定死者是男子。
這一幕看的秦挽月瞠目結舌。
脫男子的衣服……
“這、這哪裡是女子做得出來的?!”秦挽月聲音雖低,卻壓不住震驚,“還未成親的女子,竟敢看男子的……這,這!”
楚風雖然不喜歡這種偷窺的行為,但看到蘇言鎮定自若的檢驗屍體,唇畔便輕輕揚起,好似在欣賞一副唯美畫卷。
雖然驗屍的場景怎麼看也不會唯美,但楚風就是覺得享受。
他認識的姑娘不多,像蘇言這般麵對屍體依舊能侃侃而談的沒有幾個。
雖然楚風不懂仵作行當,但他亦知,仵作能夠替死者鳴冤,無論如何都不該被人唾棄。
楚風欣賞蘇言,更支持她做一個仵作,隻是……
楚風客氣道:“秦小姐,此地血腥氣太重,不如我們先……”
“呀!”秦挽月低呼道,“她竟然抓著他的手,還看指甲縫?!這能看出什麼?!”
楚風蹙蹙眉,“秦小姐,既然您看不過去,我們先行離開如何?”
秦挽月沒有回答楚風的問題,她冷不丁說道:“若是我學過,不見得比她做得差。”
楚風隻以為她是要嫌棄蘇言這個仵作,正欲說上幾句,就聽秦挽月接著說道:“我要讓爹給我找個先生,去學仵作!”
楚風:“……”
廂房內,蘇言正做更詳細的檢查。
“死者身份未知,除頸部,屍身並未出現其他創口,亦沒有淤青痕跡。”
“屍體於書院後山發現,身著書院青衫,背部、裙擺處有明顯擦痕,證明死者遇害後曾被凶手拖拽過,且擦痕中的泥沙,其粗細程度、顏色都與後山一致。”
書吏記下一筆,問:“是拋屍時的擦痕?”
蘇言沒有回應,而是拿著青衫沉思,片刻,她取出剪子,剪下衣服上的兩處擦痕,“雖然都是擦痕,都混著後山的泥土,但若仔細觀察,這兩處擦痕的新舊程度是不同的。”
書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內心卻道——鬼才看得出來。
書吏心中雖有疑惑,但他是不敢反駁蘇言的。
上次他去春香樓轉了一圈,回來就被這丫頭發現了。
蘇言繼續說道:“死者身上沒有其他損傷,說明他與凶手的‘碰麵’還算和平,昨夜書院曾派人去後山尋尹先生,當時並未發現屍體。而我們發現屍體的地方並不偏遠,就在小路旁邊,我想案發現場很有可能就在後山,凶手先將屍體藏起來,待書院搜過後山後,又將屍體拋棄。”
至於凶手究竟為何這樣做,蘇言也不清楚。
但她知道,隻要找到原因,便能推斷出誰是凶手。
“至於死因……我想剖驗屍體看看。”
“又來?!”書吏退後兩步,看蘇言的目光是又佩服又恐懼,“小蘇丫頭,以前的老仵作都不怎麼剖驗屍體的,若是尹先生的親人得知,也定會阻止你,你要三思。”
蘇言無奈道:“可若不剖驗,無法確定死因。”
“死者的頭都被砍下來了,當然活不成了!”書吏道,“還有什麼可驗的?”
書吏話音落下,秦挽月的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我也奇怪,還有什麼好驗的。”
蘇言回頭望去,秦挽月不知何時走了進來。
她麵色嚴肅,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威嚴,隻是那威嚴總是在瞄到屍身時減少幾分。
書吏大驚失色,“您怎能來這種地方?”
秦挽月不願理會他,而是強硬地問蘇言,“你來說說,到底有什麼好驗的?”
蘇言能明白,秦挽月對她的惡意是因為楚風。
至於楚風……蘇言從前把他當朋友,可他今日為了秦挽月,竟不惜來打壓她,以後便也不是朋友了。
蘇言如常笑道:“您不是已經明白了嘛。”
秦挽月支支吾吾道:“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生活什麼日子什麼反應的?我……我當然明白啦,我是怕他們不明白!”
蘇言笑眯眯道:“我也覺得呢,那我再給他們解釋一下。”
內心道:撒謊。
秦挽月:“……”
她咬著唇,假裝沒聽到。
反正其他人聽不到蘇言的心裡話,隻要她不說,就沒人知道。
……
難怪小桃小柳那倆人總是支支吾吾的,她們分明早就知道!
“依靠生活反應,可以判斷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譬如血跡,若為生前傷,血跡便會浸潤到組織……浸潤到肉裡,如用水清洗,是無法洗乾淨的,但死後傷可以。創口也不同,生前傷創緣的披風血管都會收縮,因為人當時還活著,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死了,便沒有這些了。”
“至於為何要找到死因,也是為了還原殺人過程,從中找到有關凶手的線索。譬如女子力氣小,若不得已殺人,多會采用毒殺的方式。再譬如,若能知道死因,還可尋找凶器,這也是破案的重要一環。”
書吏都快記不過來了,隻能愁眉苦臉的奮筆疾書。
秦挽月卻是恍然大悟的神色,但她大悟到一半,又想起了什麼,立馬板起臉,嚴肅地看向身後的楚風,“你可明白了?”
楚風:“……,明白了。”
秦挽月大手一揮,“既然如此,你趕快剖驗來給我看看。”
“這可不行,”書吏急忙阻止,“剖驗是要得到批準的,必須請示縣令拿到批文,仵作不可私自剖驗。”
秦挽月不耐道:“我在這裡,你怕什麼?驗,現在就驗!”
蘇言心中詫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秦挽月——秦小姐忽然和善了些呢。
秦挽月:“……,我是為了正義!伸張正義!”
才不是幫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