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捕快們圍起來的正中央,一具身著青衫的屍體仰臥在地。
青衫少有褶皺,交領上覆蓋著兩片新落的樹葉。
本應是白色的交領,如今卻被褐色的血跡浸染,綠葉黯然失色。
再往上看便會看到血窟窿,這屍身沒有頭。
如今的大周朝雖岌岌可危,但秦挽月自打出生起便沒遭過罪,哪裡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麵?隻一眼便驚得險些昏厥,還是秦縣令趕過去將她扶住,她才勉強沒有跌倒。
秦挽月看到父親,宛如抓到救星,纖細的長指搭在父親胳膊上,失態地嚷道:“爹,他沒有頭!”
秦縣令:“……”
所以剛剛不是說了不讓她看!
成文山在安平鎮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秦縣令不動聲色的側過身,擋住成文山幾人的視線,接著對蘇言說道:“你去看看。”
秦挽月雖恐懼,但殘存的理智還是讓她忍不住關注蘇言。
蘇言背著木箱子,不動聲色走上前。
她步伐穩當,停下後先環顧四周,片刻,目光在落在屍身上。
秦挽月咬著唇,死死盯著蘇言,似是想看看她究竟會不會害怕。
那樣一個無頭的屍體,那血窟窿……秦挽月現在想到仍舊膽寒。
安平鎮近幾年還算安穩,尚未經曆戰亂,無頭屍不常見。
血腥的場麵,令人作嘔的氣味,彆說是秦挽月,就是在場的幾個捕快,胃中都在翻滾。
在眾人的注視下,蘇言放下木箱子,在屍身旁蹲下。
蘇言抬起死者的手,輕輕撫摸關節處,很快又放下。
接著,她俯身趴在屍身脖頸旁,觀察死者的脖頸,偶爾用竹鑷將斷口處的小枝條、碎落葉取走。
就這麼先觀察再動手,蘇言幾乎已經將屍身摸了一個遍。
秦挽月捂著口鼻,心中雖然恐慌,最總是忍不住偷偷看蘇言幾眼。
她就瞧著蘇言在眾人麵前鎮定自若地檢查屍身,在她俯身湊到脖頸截斷處時,她身後的幾個不快都露出複雜的神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唯獨蘇言專心致誌地檢查屍身,臉上沒有半分恐懼,反而因為在做自己熟悉的事情,多了幾分愜意。
秦挽月看不下去了,悶悶不樂地躲在秦縣令身後。
半晌,蘇言起身說道:“死者手背白嫩,手指細長,中指第一關節處有繭,是慣用毛筆寫字留下的,我想死者與讀書人有關的可能性極高。”
秦縣令麵露疑色,“此人不是尹元?”
“回縣令,死者沒有頭顱,不能斷定身份,”蘇言明言道,“還要再做詳細的檢驗,與尹先生的特征比對過後才能確認。”
秦縣令似是在讚許,“不錯,很謹慎。”
等秦縣令不再開口,趙捕頭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查出了其他線索?”
蘇言擰擰眉,給出答案,“死者的死因暫時還不能確定,另外,他遇害時間超過了十二個時辰,此處並非案發現場,他是死後被人移屍至此。”
秦挽月一時沒聽明白,忍不住反駁,“他的頭都被凶手砍下來了,你還說他死因無法確定?再者說,你怎知他遇害多久?難不成是他告訴你了?”
秦縣令雖不知女兒為何為難一仵作,但細想自家閨女的性格,倒是也能說得通。
他製止道:“蘇姑娘已在衙門幫了兩年忙,她的論斷是信得過的。”
“隻憑一張嘴,如何能信得過?”秦挽月偷偷瞄了眼屍體,又火速移開目光,道,“我怎麼瞧不出來這些?”
有那麼一瞬間,蘇言願意相信,秦挽月是真的不理解她為什麼找不到證據。
蘇言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被寵壞的小姐,頭腦似乎不太好用。”
秦挽月:“?!”
竟然敢有人說她腦子不好?!
不等秦挽月發表,蘇言先一步露出真摯的笑容,為表謙卑,甚至始終微微彎腰,“小姐貌美聰慧,是小姐離得遠了些,小姐若感興趣,我可解釋給小姐聽。”
蘇言說完,先回味了一番,很滿意自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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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挽月:“……”
麵上好言好語,背地裡……
這個兩麵三刀的人!
秦挽月氣鼓鼓道:“你倒是說出些道理來!你若說不出來,我就……我就叫我爹把你趕出衙門!”
秦縣令:“……”
他們衙門已經沒仵作了!
蘇言見狀,倒也不推辭,“死者屍身的屍僵已經度過高峰期開始緩解,屍綠剛剛開始出現,這足以證明死者的死亡時間大約在十二個時辰左右。死者雖被砍頭,但斷口處未見生活反應……”
說到此,蘇言沉默了片刻,琢磨著——“要說得簡單些她才能懂。”
秦挽月:“……”
瞧不起人!!
“秦小姐可以觀察一下斷口處,”蘇言整理好語言,繼續說道,“看看他的皮膚是否收縮,《洗冤集錄》曾有記載類似案件,若是死後才砍下頭顱,斷口處的皮膚是會緊縮的。”
“至於有關此處是不是案發現場……很顯然,這裡沒有任何多餘的痕跡,死者是被凶手拋屍至此的。”
蘇言說得簡單易懂,趙捕頭亦能理解。
唯有秦挽月的目光依然清澈。
清澈得茫然。
秦挽月:“……,這些我早想到了,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趙捕頭,若死者的確為尹先生,尹先生一直留在書院內,凶手既要與尹先生碰麵、將他殺害,又要清楚他的住處,還要讓其他人瞧見他的頭顱,再引大家來尋屍身,我想,凶手對書院了如指掌,是書院內部人的可能性極高。”
方才蘇言雖並未斷言死者就是尹元,但就目前看到的特征,死者為尹元的可能性極高。
趙捕頭讚同地點頭,“這我清楚,不過……你的意思是,昨晚狄鈞看到的,隻是尹元的頭?可他為何要這麼做?”
蘇言搖搖頭,“這一點我也沒想清楚,我從走廊的景窗向尹先生廂房看過,結合屋內方桌的高度,狄鈞看到的恐怕隻是一顆頭,並非是尹先生坐在方桌上。至於凶手為何特意將尹先生的頭顱露出來,我實在想不通。”
若凶手故意暴露屍身,無非是想讓屍體被發現,以達到某種目的。
可凶手讓狄鈞看到尹元的頭顱,卻又將屍身丟到山上,而且昨夜書院已經組織人搜過山,當時並未看到屍體。
凶手究竟為何要特意砍下尹元的頭?
不知為何,蘇言想到了書院流傳的“鬼故事”。
那名死於烈火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