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愣了片刻,隨即飛身追了過去,拉住了坦然下墜的謝不言。
“你這個……”她氣極,卻不得不救他,畢竟他要是死了,她就真沒辦法回去了。
謝不言笑意盈盈看著她,“怎麼,舍不得為師?不做亡命師徒也行,不如,就做三日亡命鴛鴦?”
二人穩穩落在崖底深穀,身旁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清澈。
銀鈴推開他,一臉嫌棄,“誰要和你亡命!你要死,也得把我送回去再死。”
謝不言蹲在河水邊洗了洗手,“不過說起來,你在這個時空待了一年多,模樣變得好看不少,修為也大有長進,這些時日,你是如何度過的?”
銀鈴看到清澈河水被他輕輕攪動,水中漾出淡淡的血跡,想起他也是為了自己才來到這兒,還受了傷,語氣便沒那麼衝了。
“被剛才你看到那個人,困在了一座山中宮殿裡。”
她走到他身旁,朝水中看去。
水中倒映出她的樣子,的確和嶽銀鈴不太一樣了,看起來順眼了許多,好像,有些她自己原本樣貌的影子了。
“困在山中宮殿?他是什麼人?我看他的樣子,好像很依賴你,真是你弟弟?不過,你方才送他麵具,實在是過分了些。”
“為什麼?”送他東西還過分?
“他麵上有傷,你送他麵具,不就是嫌棄他長相嗎?以後可不能這樣,不僅是對你弟弟,對旁人也不可故意戳人痛處。”他一副說教的嘴臉,頓了頓,又有些疑惑道:“隻是,他怎麼會是你弟弟,你不過十六歲,怎麼可能在八十多年前有個弟弟?”
“誰知道呢?”
銀鈴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她才不是十六歲的嶽銀鈴,隻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少歲。
“你聽說過幽墟嗎?”
話一問出口,她便有些後悔了,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
“自然,你師父我可是無所不知,不過,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我那個‘弟弟’和我閒聊時說過。”她信口胡謅著。
“嗯,你怎麼突然提到幽墟了?”
“就是忽然想起來,順口問問罷了,你去過幽墟嗎?”
謝不言搖搖頭。
“那你知道怎麼去嗎?”
謝不言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她,“你的怨恨是個鬼靈,在幽墟,對不對?”
銀鈴眨眨眼,故作鎮定道:“是又怎樣?你隻說能不能去!”
謝不言搖搖頭,“據我所知,除了鬼靈,天上地下,沒人知道如何去那裡。”
銀鈴猜到是這樣,但還是有些失望,“好吧……不過,說起來,不知道你們仙門中人要是遇到了那幽墟的鬼主尊上,會如何?”
謝不言笑了,“幽墟不過是一群無主孤魂所聚之地,多是些沒什麼鬼力的孤苦之魂,那鬼主想必也沒什麼本事,更不可能出來,若真是被仙門中人遇上了,大抵也是超度了事。”
他話鋒一轉,“你的仇人是幽墟鬼主?不能吧……幽墟眾鬼一向不與人打交道的,不過近些年似乎聽聞,幽墟有些不一樣了。隻是,我所知也多是書上所寫,你想知道的,我未必說的十分準確。”
幽墟鬼主沒什麼本事?
銀鈴袖中拳頭緊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心道:我忍!他無知不是他的錯,是他的病,他是個廢物,不用同廢物計較……
她強忍住發作的衝動,岔開話題,“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回去?”
謝不言站了起來,也不再逗她了,看著她道:“我沒有,你有。”
“我?”
銀鈴一頭霧水,指著自己。
“我給你帶過來的那把扇子呢?”
銀鈴從袖中取出月彌扇,“你說這個?”
“對。”他取出塊乾淨的手帕擦了擦手,看向她手中的月彌扇,“你試試能不能像在須彌境中那樣,打開結界。”
“這和回去有什麼關係?”
“據我所知,你這扇子能辟開須彌境中的結界,應該也能打開時空之門……”他並未詳說,隻道:“你先試試。”
銀鈴將信將疑,卻還是凝神聚力於扇,朝著一旁虛空揮出——
月彌扇確乃不可多得的法器,這一扇下去,疾風之中竟帶出縷縷銀絲般細微的閃電,將不遠處的一片樹木,劈倒一排!
她仿佛發現了寶貝一般,喜不自勝地細細欣賞起手中這把玄色小扇。
“不是這樣。”謝不言無奈笑道:“你還想不想回去?”
銀鈴回過神來,趕緊點點頭。
“你見過鎖嗎?鎖芯細長崎嶇,需要相對應的鑰匙才能打開的那種鎖。你要讓你手中的扇子成為鑰匙,而不是斧子。”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能說明白點嗎?”銀鈴自是聽不懂的。
“也罷,原本你一個人也是打不開的。”
說著,謝不言繞到她身後,貼在她後背,微俯下身,輕輕握住了她的雙手。
“你聽為師的,慢慢來,先……”
銀鈴有些恍惚,歪過頭抬眼看向他的臉,一時竟走神了。
他貼得極近,從背後環住她,溫熱的氣息隨著他的輕語落在她耳邊,又癢又怪;獨屬於他的味道,酒氣與藥氣的交融,明明這兩個味道她都不喜歡,可在他身上,卻融合的很好,聞起來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舒心;他的身形看起來明明很瘦,可胸膛卻很厚實,好像很可靠……
嗯?她心口這暖洋洋的,呼之欲出的熱烈,是什麼?
“銀鈴?”謝不言覺出她走神,見她耳尖泛紅,遂忍住笑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語道:“怎麼?害羞了?”
銀鈴耳後一陣酥麻,回過神來,心中大罵:嶽銀鈴!你這個沒用的戀愛腦!
“我、我害羞?我為什麼要害羞?你不會以為我看上你了吧?彆做夢了!你要是那仙門中最強的那個,我說不定有可能會看上你,可你不僅不是,還相當羸弱!就憑你這張小白臉想讓我看上你?”
謝不言脾氣好的離譜,一點不生氣,“何必解釋這麼多?不是害羞,那就乖乖聽話。”
銀鈴沒搭理他,注意力已然集中在手中的月彌扇上了。
“剛才與你說,把這扇子當成鑰匙,首先,你需要放鬆下來,無需凝神,也不必緊張,越緊張,越心急,鎖便越難打開,你要相信,你手中的,就是‘鑰匙’。”謝不言輕聲說著,見她還是放鬆不下來,謝不言騰出一隻手,敲了敲她的腦袋,“笨!你在須彌境裡是怎麼放鬆的?”
笨?他竟然敢說她笨?
她在須彌境中怎麼放鬆的他沒點數嗎?不是告訴過他嗎?身中數道水刃後又斷了臂,暈了!暈了!
“你得放鬆,我才能幫你畫出‘鑰匙’形狀來,這扇子認你為主,隻能你來操縱,但這時空之門的‘鑰匙’形狀錯綜複雜,所牽扯的數術更是高深玄幻,你這麼笨,必是學不會的,隻有為師這般聰慧無雙唔——”謝不言話音戛然而止,吃痛低呼一聲,捂住了嘴。
原是銀鈴氣不過,瞄準機會,故意猛地抬頭,撞在了他的下巴上,而謝不言正在說話,毫無防備,咬了舌頭。
這一下咬的不輕,謝不言口中滿是血腥氣,他放下手垂眸看著她得意的模樣,含糊不清道:“可解氣了?”
銀鈴見到他口中出血,便也不再與他計較,“眼下可以放鬆了你弄吧。”
不就是放鬆嗎?那她閉上眼睛,不看,假裝自己暈了不就行了?
謝不言再次握住她的雙手,他的手較銀鈴的大出許多,他膚色本就白,手背上的青色筋脈浮在白皙的皮膚下,手指修長而有力,他整個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溫暖靈巧,先是帶著她的手,而後竟是帶著她整個身體,在這崖底河岸邊,舞扇一般,身形變幻詭譎。
其間,銀鈴睜開了眼,謝不言恐她心不定,再出意外,立時帶著她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在她耳邊安撫道:“彆怕,快了。”
銀鈴皺了皺眉,卻還是儘量讓自己放鬆,畢竟,現在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就這樣,銀鈴被謝不言牽動著,二人身形越來越快,再後來,這速度幾乎是凡人不可能達到的,銀鈴覺得奇怪,但她沒有睜眼,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身後之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終於,謝不言停了下來,銀鈴睜開眼剛想開口詢問,卻見手中的月彌扇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須臾之間,二人被虛空中一道張開的縫,吸了進去,猶如從未出現在這崖底河岸邊一般。
“可以回去了?”
銀鈴看著眼前這不知夢了多少次的虛無空間,喜形於色,隻是這裡似乎和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一樣的是無邊幽暗虛無,無處不在卻又觸碰不到的點點螢光,不一樣的,是這裡沒有那個光點。
謝不言將銀鈴護在身後。
“彆說話,跟我走。”
他聲音很低,語氣難得的正經,銀鈴撇撇嘴,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個子比銀鈴高出許多,負手拉住銀鈴,銀鈴眼前隻見他的後背。
他走的很慢,銀鈴乖乖跟著,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腳下一空,眼前白光大盛,她眯起眼睛——
出來了!
二人摔倒在地,銀鈴適應著光線,卻見四周景致陌生又熟悉。
“這裡是……”她扯了扯與她一同墜入到此的謝不言,“蓮花鎮?我們怎麼會在蓮花鎮?”
見謝不言沒回應,銀鈴低頭看去,他閉著眼,沒有知覺,像睡著了一樣,可他看起來很不好,臉色白的嚇人,銀鈴推了推他,見他沒反應,她有些心急了。
“謝不言!你醒醒!你怎麼了?我們是不是回來了?這裡是不是蓮花鎮?謝不言……你不會是,死了吧?”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卻並未氣絕,她鬆了口氣,口中嘟囔著,“怎麼暈了呢?真是沒用……”
銀鈴小心地將謝不言放平,自己站了起來,環顧四周,旁邊一棵小樹倒讓她想起,這裡似乎是當初第一次遇見謝不言的地方,那時他從樹上掉下來,她還以為他是個傻子。
她低頭看了看如同睡著了一般的謝不言,現在看來,這人真的不太聰明,明明一點修為沒有,也敢到過去救她,真不怕自己死在那兒啊……
眼下,雖然到了蓮花鎮,卻不知今夕何夕,她有心想找個人問問,可又擔心若嶽銀鈴本尊還活著,自己萬一和她再碰上麵,那豈不是亂套了?
她又是個不認路的,貿然離開,萬一迷路了,把半死不活的謝不言丟在這兒,被什麼野獸吃了也不一定……看來,還是得想辦法先弄醒他。
“喂,謝不言!醒醒!謝不言?謝不言!”
銀鈴蹲在謝不言身旁,喊了他兩聲,見他仍是沒反應,無計可施之時,忽然想起他從前給她藥的藥瓶都是從懷裡掏出來的,於是探手進他衣襟之中,摸索起來。
說來也奇怪,他自己一伸手便找到藥瓶了,可她摸起來,這衣服裡麵平平整整,分明什麼也沒有啊!看來,他雖然沒有修為,但法寶正如他所說,的確不少,比如那個布袋子,她也沒摸到。
她並未放棄,心裡覺得恐怕是有什麼機巧在他衣襟之中,於是,她的手在他胸膛摸來摸去,找得十分投入,連謝不言睜開了眼也未曾發覺。
“你摸夠了沒有?”
他的聲音很低,似乎一點力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