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回過頭,發上纏著的鈴鐺輕輕作響,她見到了那抹久違的紅衣身影,他就站在她的身後,那張臉還是那麼好看,隻見他一手扶住她,一手寬袖揮出,將那幾個紙人納入袖中。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意外,還有些莫名的驚喜。
這麼久了,她都快以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終於見到了那個屬於她的時空的人,她怎麼能不驚喜。
謝不言垂眸看著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模樣也有了些變化,見到他似是很高興。
他抿嘴一笑,扶著她身體的手抬起來,輕輕摸了摸她發上的鈴鐺,“為師不是讓你等為師嗎?做師父的,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你是什麼人?”那三個人見到突然出現的謝不言,立時喝問道。
銀鈴回過神來,擋在謝不言身前,低聲對他說道:“他們在我身後偷襲,不知用了什麼藥,灑在帕子上捂住我口鼻,眼下,我的靈力被封住了。”
謝不言笑著對她做出個苦臉,“那可不好辦了,你師父我,沒有修為的。”
銀鈴方才的喜悅幾乎一掃而空,“你正經些!他們真的會殺了我們,我還好,我死不掉,你沒本事你現在出來乾什麼?”
“乖徒兒,你這話可不對,為師隻說為師我沒有修為。”說著,他麵上笑意似是冷了幾分,輕輕一拉,便將銀鈴拉到他的身後,接著回過頭來朝她眨了隻眼,“可沒說我沒本事。”
銀鈴站在他身後,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她怎麼那麼不信呢?明明他臉色又白了幾分,明明他一點修為也沒有,明明……
垂眸間,她瞥見了方才謝不言納入紙人的袖口,朱袖分明被赤血染成暗紅,袖中那隻手卻輕描淡寫,將險些滴落的血斂了回去。
謝不言笑了笑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口袋,探手進去,“不知我這乖徒兒怎麼招惹了幾位,不過,幾位想傷她,自是要問過我的。”
那三人不知為何,也沒有動作,隻是緊盯著銀鈴和謝不言。
左邊那人朝那為首之人道:“師兄,他們是不是想耍什麼花招?”
右邊那人道:“師兄,這個紅衣服的好像是那臭丫頭的師父。”
為首那人道:“我們一起動手,這丫頭飛得遠,那個人不可能這麼快找過來的!殺了他們!”
這人正要動作,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動不了了。
“師、師兄……”
身後二人結結巴巴的喊著,腳下已經忍不住開始後退。
“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嗎?”聲音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這為首之人的耳邊,一隻冰涼的手攀上他的脖子,他還未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脖子就被扭得反轉過來,死前驚恐的雙眼中,映出那如蛇一樣冷的男人麵孔。
銀夜將手中屍身甩開,眼睛一直看著躲在謝不言身後的銀鈴,手卻沒閒著,翻手間,另兩個正準備逃跑的人,也就此命喪當場。
銀鈴自然也看到銀夜了,她想了想,走到謝不言身旁,對謝不言道:“現在沒事了,他應該不會傷害我們。”
銀夜向前兩步,看向謝不言,“又是你。”
謝不言收起布袋子,卻在其中取出了銀鈴的月彌扇遞給她,接著看向銀夜,挑眉道:“我們,應該沒見過吧?”
銀夜見到那扇子,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而後看向銀鈴,語氣急切,“跟我走。”
銀鈴搖搖頭,“我要回去了,我和你說過的,我不是這兒的人。”
銀夜罔若未聞,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他握得極緊,好像一鬆開銀鈴就會消失一般。
謝不言垂眸看著他的動作,笑了笑看向銀鈴,“這便是你說的那個,瘋子?”
銀鈴沒回答,皺了皺眉,試圖甩開了銀夜的手,卻輕易甩不脫,此時身體也恢複了,她施展靈力,甩開了他的手。
“阿姐!”銀夜有些慌亂,還想再拉住她,可她卻躲開了,他眼神暗了暗,垂下眼簾,低聲道:“你又要丟下我了,是嗎?”
銀鈴看著他這副樣子,撇了撇嘴,“你真的,是我弟弟?”
“我……”銀夜抬眼看她,卻欲言又止。
他是!但他也可以不是是……
謝不言轉過身去,“為師不是關照你了嗎?不可插手改變此間之事,儘量不與任何人接觸,你怎麼還……認了個弟弟?”
他往前走了幾步,離銀鈴遠了些,朝她擺擺手,“有話快說,我們該走了!”
銀鈴想跟過去,卻被銀夜拉住了衣角,“阿姐,銀鈴……彆走……我也可以做出那把扇子,你彆走!”
他近乎哀求,一雙黑沉沉的眼眸泛紅,左眼上的疤倒讓銀鈴想起些什麼。
銀鈴歎了口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月彌扇,將它塞進袖袋中,接著試圖拽回自己的衣服,卻無果,隻得與他說,“不是扇子的事,你放開,我必須回去,我有很多重要的事……但是走之前,有個東西要送你。”
“重要的事……什麼都比我重要,是嗎?”他沒放手,眼睛有些紅。
“我真的有東西給你,做了很久的……”她伸手到懷裡,取出那個麵具,遞給他,“你試試。”
銀夜將信將疑,卻依舊不肯鬆手,隻騰出一隻手去,接過麵具,有些意外,“這是……你親手做的?”
“嗯,你戴上試試。”
銀夜終於鬆開了手,戴起了麵具。
銀鈴趁機開溜,拉住謝不言便運轉靈力,“我走了!你自己保重,不必找我,你找不到的,我沒騙你!我真的不是你這個世界的人!”
說罷,她飛了起來。
“你……”還是選擇了他。
銀夜戴著麵具的臉在她眼前越來越小,他的表情隱在麵具之下,可眼神像極了被人拋棄的小孩,失望、難以置信、悲痛……而這張戴著麵具的臉,和那個麵具男子,幾乎一模一樣。
他真的是那個麵具男子!那……月彌扇就是日後的他送給她的,可是,為什麼呢?之前,她做鬼之前到底是什麼身份?他是不是她的弟弟?她真的叫銀鈴?
“你在這兒這麼長時間,很有長進啊!”謝不言頗為滿意的誇讚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兒。”
銀鈴翻了個白眼,“和你有關係嗎?那都是我自己學的!”
謝不言朝她笑了笑,“那你現在打算,帶為師飛到哪兒去?”
銀鈴回過神來,收了力,緩緩落地,二人停在了一座無人的懸崖邊。
“現在行了,你可以帶我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謝不言往身後樹上一靠,又掏出了他那個布袋子,從裡麵取出個酒葫蘆,兀自喝了起來。
“你這不是廢話嗎?回浮玉山啊!回我們那個時空去啊!”
說罷,銀鈴見到他手上的血都弄臟了酒葫蘆,這才想起他方才擋去那些紙人,受了傷。
“你的傷不要緊吧?”
謝不言聞言,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兩聲,“沒想到這紙人還挺割手。”接著,他換了隻手拿酒壺,這隻手垂了下來,抖了抖袖子,抖出幾張紙人,飄然落地。
“為師可沒說為師是來帶你回去的,為師反正沒辦法回去。”
“你說什麼?你沒辦法?怎麼可能!”銀鈴顯然不信。
謝不言喝了口酒,“我騙你做什麼?我真沒辦法。不過你也不必慌,此時空乃是我們那兒的前八十多年,我倆就此隱姓埋名,在此做一對苦命師徒,亡命天涯,到八十年後,我們大抵也死了,不會有什麼影響。”
銀鈴差點被他氣的撅過去,“你沒辦法你來找我?你是不是有病啊!”
“少一根骨頭,算病嗎?你說算就算吧。”
銀鈴深吸一口氣,“你死的了,我可死不了,你彆忘了,是你親口說的,我是不死的,八十年後,世間就有兩個我,你確定沒有影響?”
謝不言點點頭,“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那你是怎麼過來的,又是怎麼找到我的?那些什麼長老掌門的,都知道我來錯了時間嗎?可他們怎麼會讓你這個沒修為的來救我?”
謝不言搖搖頭,“早告訴你了,那破山上沒一個好東西,我收到你的消息後,沒多久,慕閣主就回來了,說是看到凶手不是你了,是道黑影,然後告訴我們,你走丟了,在時空漩渦裡就丟了。”
“那個慕千月有問題!我就是被她坑了!”
“所以說我和他們哪個關係都不好,他們巴不得你走丟了,怎麼可能會讓人來找你?還得多虧為師法寶多,所以想辦法過來了。”
銀鈴聽著,心生疑竇,“什麼法寶?你要是有這麼厲害的法寶,你怎麼不用它回去找你丟了的靈根仙骨?而且這法寶能帶你來這兒,卻不能帶你回去?”
謝不言抬眼看了看她,“因為,我沒有時間經緯,且我這病軀禁不得這法寶,這次是動用了些關係,才過來的。”
“時間經緯是什麼?”
他指了指銀鈴的衣服裡,“那個玉鶴。”說罷,他又喝了口酒,道:“歲溯流轉陣可以到你想去的地方,時間點離得越近,在時空漩渦中走得越短。”
“對!就是這個!慕千月騙我,讓我儘量走久些!”
“也不奇怪,浮玉山那幫人極為在意名聲,自然不想留你,可也想不出什麼好由頭,麵子上還得顧著我這個廢人。”他毫不在意的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隻與銀鈴那個一模一樣的玉鶴來,接著道:
“我那法寶與歲溯流轉陣不同,是一次性的,且要想穿梭時空,需要時間經緯,玉鶴可以傳音,可以引路,不受時空所限,故而,我才能找到你在哪兒,到你這兒來,但我們那個時空,沒有玉鶴,我現在也沒有那法寶了,所以,回不去。”
“那怎麼辦?現在是八十多年前,浮玉山應該也在的吧?我們去浮玉山,找現在的那些人幫我們打開歲溯流轉陣法?”
謝不言伸出手,又敲了敲她腦袋,“你這記性,又忘了?”
銀鈴打開了他的手,“沒忘!不可插手改變此間之事,儘量不與任何人接觸……那我們真的要在這兒待著?照你這麼說,浮玉山那幫人不可能不知道我不會死啊!他們不怕?我可是他們送過來的,要是真有什麼後果,他們可撇不清!”
謝不言輕笑一聲道:“他們當然不怕,因為世上隻會存在一個你,另一個你出現的時候,現在的你不出三日,就會消失。”
“不出三日?消失?那你剛剛說亡命天涯八十年豈不是誆我的?”
謝不言毫無廉恥地點點頭,歎了口氣,“是啊,為師是誆騙了你,不過算起來,為師也就隻有三天可活了。”
“你說什麼?”銀鈴反應過來,“你是說,這個時空的你,已經……存在了?”
謝不言笑著看她,“所以啊,為師都不怕,你怕什麼?不回去也不會如何,反正‘你’還會存在,說不定過的更好呢。”
“好什麼好!你有病吧!那八十年後,再到這個時候,豈不是反複循環了!”
謝不言搖頭,“當你存在於八十年前的今天,很多事,已經開始改變了,譬如你認的那個弟弟,譬如,因為你而喪命的那三個惡人,你已經對這個時空造成了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切事物的發展都會被乾擾,聽得明白不?”
三個惡人……何止三個,還有一個屍身都成枯骨了。
銀鈴哭喪著臉,“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謝不言忍著笑看她,“你就這麼想回去?”
“廢話!我還有好多想……”想殺的沒殺。
她沒說出口,許是心裡真的非常不是滋味,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銀鈴抬起頭,一臉不信的看著他,“真的?那你還不快說!”
“那你先叫為師一聲師父,為師就再考慮要不要說。”
銀鈴看著他一臉得意樣,翻了個白眼,“不說拉倒!我自己想辦法!”說罷,她撇過臉去。
“你這性子與我認識的一個人倒是很像,隻是後來,她變得溫柔了許多,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肯變一變呢?”
銀鈴沒搭理他。
這混蛋謝不言,顯然是知道辦法,故意的!成天嘴裡沒幾句靠譜的,這個廢物!等等,廢物……
她計上心頭,抬起臉朝他微微一笑,接著,拉住他又飛了起來,來到懸崖絕壁上的石縫落了腳,鬆開了手。
“你不說,我就走,你上不去也下不來,我看你怎麼辦!”
她勝券在握,準備等著謝不言求饒。
謝不言一點不慌,朝她咧嘴一笑,接著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腳下踏空,墜下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