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言有些驚訝地看著銀鈴,後又笑了出來,搖了搖頭,敲敲她的腦袋,將她拉了回來。
葉長老愣了片刻,立時怒道:“你在胡說什麼!”
銀鈴從不知怕字怎麼寫,十分坦然地回懟道:“我怎麼胡說了?我不就是順著你們的話說的嗎?謝掌門都沒說話,你怎麼還急了?”
李玄清看好戲似的,故意一言不發。
他活了這麼一把歲數,也算是人精了,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遭門內弟子喪命,就是衝著冤那嶽銀鈴去的。嶽銀鈴入門不過三月不到,今日鋒芒太露,不管是什麼原因,凶手是什麼目的,浮玉山混入邪魔外道已是事實,此事事關重大,眼下,一日兩日這案子定是查不清楚的,先看看這嶽銀鈴打算怎麼鬨再說也不遲。
謝長離萬年冰封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轉臉看向了銀鈴。
尋常人要是被謝長離這麼看著,定是要腿軟的,但銀鈴是什麼人?她毫無懼色地回視著謝長離。
謝長離眯了眯眼,竟牽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一抹難以察覺的笑,驚得李玄清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
隻聽謝長離淡淡問道:“小姑娘,倘若這徒弟要是被趕出師門,還能算作是這師父的徒弟嗎?”
這話是說他和謝不言斷絕關係,不是父子呢。
銀鈴見謝不言站得吃力,將他扶回座位上,抬頭接著看向謝長離,不卑不亢道:“算不算,我和你說了都不算,人情複雜,話本子上多的是這種貌離神合的故事,謝掌門,你不會不懂吧?”
謝不言看向站在身側的銀鈴。
他撿來這徒弟,本意就是為了當個能開天眼的法器使,卻沒想到,這丫頭,還挺有意思的。
葉長老朝謝長離拱了拱手,“謝掌門,莫要與這嶽銀鈴多言,她是一貫的刁鑽蠻橫、放肆無禮,還是審案要緊。”
銀鈴看向葉長老,“葉長老可真是有禮,做起掌門的主來了。”
沒等葉長老發作,她又對李玄清道:“這案子有什麼可審的,我在我自個兒院子裡待得好好的,是那個宋清瑤自己找來的,與我吵了一通,被不聽勸走了,神不知鬼不覺的被殺了,你們便說我可疑?我要是真有這隨意殺人的本事,我也該先殺了他。”
說著,她指向葉長老,卻沒看他一眼。
“你——”葉長老氣得恨不能立刻將銀鈴就地正法。
李玄清清了清嗓子,“那你為何會外出,又為何會出現在那後山呢?”
銀鈴看了看謝不言,指著他,信口胡謅道:“我去找他的,我向來容易迷路,走錯了也不奇怪吧?”
謝不言點點頭,“沒錯,這我可以作證,她容易迷路,這點也很容易查證。”
宋清音怒插一嘴,“怎麼會這麼巧?”
魏慎跟在一旁也點點頭,“巧得離譜。”
銀鈴瞥了那二人一眼,看向李玄清,“不是我殺的就不是我殺的!我要殺人,必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殺。”
葉長老立時朝李玄清拱手,“掌門,此女張口閉口將殺人說得如此容易,顯然是有為禍之心,她本就來曆不明,非我族類,若說此案與她無關,我絕不相信!”
謝不言笑著開口道:“她姓嶽,名銀鈴,蓮花鎮人氏,幼時父母雙亡,與她祖父相依為命,說起來,她爺爺也算是半個修道之人,你如何能說她來曆不明呢?”
葉長老冷哼一聲,“荒謬!她若是身世清白,為何會是此等不人不鬼之身?”
“此事我也早已向掌門稟明,女子年幼孤苦,為她蓮花鎮上一霸所欺,不幸亡故,她祖父大慟之下,施展道門禁術,招魂令其還陽,隻是法術不精,故而如此,若說有錯,也是她祖父之過,我收她為徒,隻不過是想引她向正道。”
說到此處,謝不言看向葉長老,“倒是葉長老,身為仙門中人,一葉障目,張口閉口皆是以貌取人,到底是失了道心了。”
謝不言難得這麼認真,銀鈴聽著,倒有些心虛。
這回是真心虛,她不是嶽銀鈴這件事,也不知道能捂多久,也不知道捂不住會如何……
銀鈴回過神來,心道:笑話!捂不住又能如何?我現在是在怕嗎?我怎麼會怕?本尊可是堂堂鬼主!
葉長老被他這麼一說,竟一時啞口。
宋清音自是不信,“即便如此,她空口白牙!說什麼便是什麼嗎?哪個凶手會承認自己是凶手!何況她有謝長老撐——”
“清音,不可胡言。”議事廳大門被緩緩推開,女子柔聲打斷了宋清音,自門口走來,一身淺藍色衣衫,姿容勝雪,長發半挽綴著玉簪,眉目如畫,仙氣飄飄,正是閉關三月的慕千月。
銀鈴看去,這慕千月兩個多月沒見,人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而此時,慕千月好像也在看她,卻也不像在看她。
“慕閣主,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閉關三月嗎?如今時間未到,這樣出關,不要緊嗎?”坐得最近的趙長老起身迎道。
慕千月莞爾一笑,“多謝趙長老關懷,千月無妨。”
說罷,她看向李玄清,“掌門恕罪,此事事關我門下弟子,我身為師父,沒有護好弟子,才令她遭此不測,如今凶手未伏法,我不能不出關,為我徒兒做主。”
她說得輕緩,說完,看向了謝不言。
銀鈴覺得,她看謝不言的眼神,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
“師父!您終於來了!”宋清音眼淚在眼眶打轉,跪倒在慕千月腳下,“求師父為我姐姐將那凶手伏法!”
慕千月輕輕將她扶起,“彆怕,有師父在,你今日也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師父在這兒就好。”
“不,我要在這兒,看住凶手!”宋清音恨恨地看向銀鈴。
慕千月輕拍了拍她的手,“乖,聽話。”
銀鈴心想:這慕千月之前看著挺嚴肅一女的,沒想到對徒弟倒是挺溫柔可親的。
宋清音似是也沒想到師父這般柔緩待她,隻當是念在她喪姐之痛,便也不再堅持。
李玄清順勢給了孫長老一個眼神,孫長老領命,將在場幾個弟子全都帶了出去。
待到幾個弟子都離開後,李玄清看向慕千月,“既然受害之人是月閣的弟子,那麼,慕閣主有何想法?”
慕千月恭順地拱手輕聲道:“不知掌門有何打算,千月不敢擅專。”
李玄清掃視眾人一眼,頓了頓,道:“司武趙長老近來忙於扶搖宴事宜,便先由七閣閣主聯手封鎖浮玉山,任何人不得出入。”說到此處,他看向謝長離,“謝掌門,後日三日扶搖宴結束後,還要委屈逍遙宗諸人在我浮玉山多留些時日。”
謝長離“嗯”了一聲。
李玄清又看向銀鈴,“至於嫌犯嶽銀鈴,雖隻是有嫌疑,是否是凶手,還未有定論,但眾口鑠金,再於人前露麵,於你也是不宜,就依例關押在金閣後山的思過洞中吧,扶搖宴的切磋試煉,也不必再上場了。”
銀鈴十分不滿,道:“憑什麼?我都說了人不是我殺的!我不上場怎麼拿頭籌?不拿頭籌怎麼……”
“你還想拿頭籌?不自量力!”葉長老低聲諷刺著。
今日被銀鈴喚作老頭的趙長老,倒是不記仇的性子,低聲勸道:“你這小弟子……你才入門不足三月,連佩劍也沒有,今日與你比試的都是未滿一年的新弟子,都是用木劍,後麵,你便打算用木劍去拿頭籌嗎?”
李玄清接著道:“嶽銀鈴,道心大忌其一便是浮躁,扶搖宴三年一次,你想拿頭籌,再等上三年,豈不是勝算更大?若宋清瑤並非你所殺,來日方長,你何必急於一時。”
銀鈴沒吭聲,心裡盤算著這掌門說的話。
照理說,原本她千年萬年都等得,何必急於一時,可這話放在進須彌境之前說也就罷了,眼下,孟真已經現身了,這宋清瑤必是他殺的,在仙門之中,輕而易舉便殺了個入門有些時日的弟子,她倒不敢自詡能勝過孟真了,這樣下去,她又能在浮玉山待多久?
孟真此舉,顯然是想陷害她,可是陷害她又能如何?他不可能蠢到以為這些仙門人會查不清凶手,隨便處置了她吧?而且此舉分明有暴露他自己的可能,他,到底想乾什麼?
見銀鈴不說話,李玄清又看向謝不言,“謝長老,你以為如何?”
謝不言像是在走神,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銀鈴撇撇嘴,伸手推了推他,隻是手剛一碰到謝不言,不知哪裡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
【……時空漩渦,再也回不來,也是一個好辦法。】
這聲音像小孩說話,但是幾乎沒有聲調,古怪詭異。
“你聽到了嗎?”她湊近謝不言,低聲問道。
謝不言回過神來,“聽到什麼?哦,掌門所言……不如我和我徒兒回去想想,明日答複如何?”
李玄清按了按額角,“你現在想吧,我們等著。”
【宿主,你已經失敗過一次了,請儘早——】
銀鈴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她鬆開了放在謝不言身上的手,聲音便消失了,她又放在了謝不言身上……
【……將會永遠留在這裡,無法回到您的原世界。】
難道……謝不言碰到她能見鬼神,她碰到謝不言就能聽到鬼神之言?
銀鈴咽了咽口水,拉了拉謝不言的衣服,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謝不言,你碰碰我,看看這裡,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謝不言聞言,頗覺古怪,卻還是握住她的手,環顧四周,遂朝她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慕千月此時盈盈一拜,插話道:“掌門,千月倒是有個好辦法。”
李玄清攤出一手,“慕閣主請說。”
慕千月深深看了謝不言一眼,在外人眼中看來,像是看了銀鈴一眼,而後她朝掌門拱手道:“開啟歲溯流轉陣法,由我帶著嶽銀鈴,回到事發之地,查明真凶。”
“不可,這歲溯流轉陣法逆轉時空,必遭反噬……你不能去。”
趙長老當即否決。
慕千月笑了笑,款步朝銀鈴走近,抬手輕輕撫摸著銀鈴發上的鈴鐺,輕聲細語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女弟子,若她真是被冤,豈不是太委屈了……且受害的畢竟是我月閣弟子,我理應查明真凶,還我無端喪命的弟子一個公道。”
說罷,她看向謝不言,張了張嘴,半晌,隻說了一聲:“謝長老,許久未見,你……安好嗎?”
【宿主,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若身份被發現,你將會被立刻清除。】
那怪動靜又出聲了。
慕千月在這聲音之下,竟驟然收回了手。
銀鈴狐疑地看了看慕千月,她的手一直放在謝不言肩上,那怪聲她聽得很清楚,可慕千月的反應也很奇怪,難道,這怪聲是在和慕千月說話?
她決定,再聽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