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掌門李玄清此時人雖端坐在浮玉山議事廳,卻是如坐針氈,這逍遙宗父子兩個,真是他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債主。
“玄清,我本無意插手你浮玉山內務,但你如此縱容,後患無窮。”逍遙宗掌門謝長離冷著臉,目不斜視,看都沒看李玄清一眼。
李玄清心中罵罵咧咧,口中十分客氣,“長離啊,這……打也打過了,訓也訓過了,如今人在外麵跪著,怎麼還能叫縱容呢?”
謝長離垂下眼簾,端起茶盞,“你當免去他長老之職,便是讓他做個粗使雜役,也是對他的恩賜。”
“這如何使得,他身子本來就不好,何況說到底,當初的事,也是我們浮玉山對不住他……”
李玄清已然不想再裝了,收起笑臉,癟了癟嘴,“你這人也真是心狠,罷了罷了,這麼多年了,你是一點不變,看著你這個樣子就煩,你自己坐著吧,我走了。”
謝長離波瀾不驚,飲茶不語。
李玄清推開門,謝不言就在正殿前的空地上跪著,見到他出來了,還朝他露齒嬉笑,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起來吧,不必跪了。”李玄清看著謝不言蒼白的臉色和一身的傷,心裡又罵了謝長離一通,伸手將謝不言扶起來,順手將一瓶好藥塞進了謝不言手裡。
“他也就是氣你收了個不三不四的徒弟,不過,我倒覺得你這徒弟不錯,好生教導必成大器,你也費些心,將她引上正道。”
說罷,他又湊近了些,在謝不言耳旁低語,“麵子上的事,我也是沒辦法,你可彆記恨我啊。”
謝不言又是咧嘴一笑,“掌門不那麼多話,我這會兒都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再一會兒,我都可以休息了。”
李玄清按了按額角,擺手道:“走吧走吧……”
謝不言剛轉過身去,卻見夜空中幾個掌門仙使慌慌張張飛了下來,有一個落地之時甚至都沒能站穩。
“怎麼了?”李玄清問道。
“掌、掌門!出事了!有個弟子,不明不白……死了。”那仙使拱手作揖,結結巴巴。
李玄清臉色大變,“什麼?你說明白點。”
“方才,有人在一處林子裡發現了月閣弟子宋清瑤的屍體,司醫蘇長老到的時候,人已經氣絕。”
另一仙使接著那人的話道:“宋清瑤死於邪術,且有人看到……”說到此處,他抬眼看了看謝不言。
謝不言揚了揚眉,“你看我做什麼?要是有機會,我倒是挺想學點邪術的。”
“彆胡說!”李玄清低聲訓了謝不言一句,又看向那仙使,“你接著說。”
“是,有人看到、看到傍晚時分,宋清瑤曾與謝長老弟子嶽銀鈴發生爭執……”
謝不言聞言笑了起來,“怎麼?冤不到我頭上,便想冤我徒弟?”
那仙使身子一抖,趕忙解釋,“謝長老說笑了,我們豈敢。”
半柱香的功夫,涉案幾人便齊聚議事廳了。
李玄清隻覺得頭疼,坐在上座,閉目按頭。謝長離沒走,依舊坐在李玄清下左側第一張位子上。旁邊幾個位置坐著司醫蘇長老、司監孫長老、司律葉長老和什麼也不司的謝長老。
銀鈴站在幾個仙使和弟子之中,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方才出門去追孟真,那黑影跑得竟不快,直追到後山,卻突然遍尋不見。這時,她才發覺不對,如今她是人,雖說謝不言碰到她就可以開天眼,可她凡胎肉眼並不能見鬼神,在須彌境中也是因其特殊結界才能看見鬼靈的,那麼……她是如何看見孟真的?或者說,孟真為什麼要讓她看見他?
銀鈴不笨,但也沒那麼多彎曲心眼,直到聽到不遠處有人驚呼,她親見到那在院門口和她拌嘴的宋清瑤屍體,她還是沒明白。
孟真恨她,這是必然的,恨到要將她撕碎,顯然,隻斷一臂並不能滿足他,那他既然能現身,直接與她鬥一場好了,為何要將她引來這裡?想陷害她殺了人?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她抬頭看向謝不言,她想告訴他,那個須彌境中的惡鬼出來了,就藏在浮玉山。
可謝不言看上去不太好,麵色白的毫無血色,雖身著紅衣,卻掩不住身上隱隱顯出暗紅的乾涸血跡。
銀鈴正想上前詢問,卻聽浮玉山掌門開口問道:
“你們幾個,說說怎麼回事吧!”
此時,議事廳中眾人心思各異,在司監孫長老的指揮下,那幾個作證的弟子跪了下來。
“回稟掌門,我乃木閣弟子張山,今日扶搖宴後,弟子們奉師命去給逍遙宗弟子送東西,路過謝長老院前,正好看到嶽師妹和宋師妹在爭執,二人吵得很凶,宋師妹似乎已經拔了劍……”
“我乃木閣弟子李釋,正如師兄所說,那時大概是日入酉時將儘,天快黑了,弟子隱約聽見二位師妹在說什麼‘不準搶’,‘就喜歡搶’,‘侮辱’……之類的話,具體的……弟子們並沒有停留太久,也不太清楚了。”
這兩個弟子說完,往後退了兩步,孫長老又朝另一個弟子點了點頭。
“回稟掌門,我乃金閣弟子魏慎,弟子回去之後,一時貪嘴又多吃了些,飯後消食,散步至後山,就、就看見了……”
孫長老眉目一皺,“掌門麵前,不可語塞胡言!”
“是、是!我和師兄看見了宋師姐的……”
一位女弟子已然忍不住了,“回稟掌門,是他們發現了我姐、宋師姐的屍體,今日扶搖宴結束後,我們幾人在弟子院中閒聊,師姐忽然起身說要去更衣,我們便也沒當回事,卻不想,再見時,師姐她竟慘遭毒手!求掌門主持公道!讓凶手償命!”
說罷,這女弟子瞪了銀鈴一眼。
銀鈴認得她,手下敗將宋清音,宋清瑤的妹妹。
浮玉山掌門看了銀鈴一眼,遂看向司醫蘇長老,“蘇長老,這位女弟子死因可查明了?”
蘇長老站了起來。
銀鈴看著她,心中倒是覺得新鮮,沒想到這浮玉山還有女長老,長老二字,還真是難以參透。
蘇長老麵無表情,好似這議事廳所有人都得罪了她一般,冷聲道:“窒息而亡,傷在脖頸,有一圈黑痕,非我仙門術法,也不似人為。”
“掌門,浮玉山非人的,隻有一位。”宋清音跪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
孫長老朝掌門拱手道:“掌門,我已查證,多番證據都指向嶽銀鈴,且我去找嶽銀鈴時,她就在離屍身不遠處,看起來正準備逃離。”
掌門李玄清掃視了一圈眾人,後將目光落在了銀鈴身上,沉聲道:
“嶽銀鈴,你怎麼說?”
銀鈴直視著李玄清,一字一頓道:“我沒殺人。”
謝不言一直聽著,此時,摸出一個瓶子,往口中塞了顆藥,吞咽下去,緩了緩,站了起來,徑直朝銀鈴走去。
“走吧,聽著累人。”
他勾住銀鈴的脖子,幾乎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銀鈴被壓得險些跌倒,吃驚地看向他,後又回過神來,許是他受傷太深,受不住了?應該是,他本來就病怏怏的。
她心裡有些怪異的感覺,非要用一個詞形容,難道是……心虛?謝不言這樣顯然是被不看不聽說中了,受罰了,這受罰八成也是因為她……不對,她為什麼要心虛?關她什麼事?又不是她要拜師來這個浮玉山的,切磋試煉也不是為了她……
她心裡雖這樣想著,卻還是帶著謝不言往外挪著。
謝不言垂眸看了看銀鈴這順從乖巧的模樣,心裡很是滿意,又瞥了一眼身後眾人,低聲問道:“乖徒兒,你覺得這裡的人,誰最假?”
“假?嗯……我覺得是那個蘇長老。”銀鈴回頭看了一眼,低聲答道。
“那你可猜錯了,為師覺得,最假的,是那個結結巴巴的男弟子,魏慎。”
這師徒二人走得極慢,又旁若無人的閒聊著,雖說聲音是放低了,但在座又有幾個聽不見的。
蘇長老倒是沒生氣,隻是多看了那嶽銀鈴幾眼,聽到謝不言的話後,又不自覺地看向了那個先前結巴的怯懦弟子,魏慎。
另幾個長老已經坐不住了,於情於理,都不應該任由謝不言這個荒唐的家夥就這麼帶走嫌犯,他們看向無動於衷的自家掌門,又看了看逍遙宗掌門,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
銀鈴也回頭看向了謝不言所說的那個“假”人,心中覺得奇怪,“他假?不就是個同李七斤一般的慫包嗎?不過……這弟子我好像在哪見過他……”
既不是今天見過的,也不是路上能叫她多看兩眼的……在哪見過呢?
這位“假”弟子魏慎此時也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轉了性子,拽了拽那宋清音的衣袖,低聲卻又能讓人聽見的問道:“師姐,這嫌犯是不是有什麼來頭?怎麼……審都不審嗎?”
撇開幾位弟子不談,但在座的有幾個是眼不明心不透的,謝不言能看出來,他們自然也能看出來,這位男弟子披著個膽小的外皮,不知為何使出這般拙劣的演技,隻是此時,需要一人來挑明此事,他們也不會去揭穿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弟子。
方沉浸在悲傷中的宋清音,被魏慎喚回了神,跪地悲道:
“掌門!請掌門做主!不要放過凶手!掌門……”
李玄清此時眉頭皺得頗深,開口叫住了謝不言,“謝長老,既然諸多證據都指向你這徒弟,她今日還是需要去一趟戒律堂,配合孫葉二位長老調查。”
謝不言回過頭來,打量著眾人,“那我這謝長老也同去吧。”
葉長老冷笑一聲,“謝長老既為涉案者師父,不便到場參與審理。”
此時,眾人還未發言,一直沒做聲的逍遙宗掌門謝長離忽然開口,冷聲道:“他若想去,便一同審吧。”
葉長老正想反駁,又聽謝長離接著道:“在扶搖宴期間,在我逍遙宗與浮玉山兩派的眼皮子底下以邪術殺人,此事事關重大,他身為嫌犯的師父,弟子能做出如此惡行,他也應當受審。”
葉長老鬆了口氣,原來是受審。
他朝謝長離拱了拱手,又看向嶽銀鈴和謝不言,“逍遙宗掌門所言極是,當初謝長老非要收這弟子,我便極力反對,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且又說,子不教父之過,謝長老理應受審,不過,想當日,這弟子入我浮玉山,我便覺出她狂悖無禮,今日能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
謝不言正想開口,銀鈴卻搶先開了口,隻見她站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看向謝長離,朗聲道:
“葉長老所言極是,子不教父之過!若我與我師父都被疑有罪,那這位逍遙宗的‘謝’掌門,是不是也該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