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扶搖宴切磋試煉,算上顧昀那場不值一提的比試,銀鈴後又與浮玉山月閣弟子宋清音、浮玉山木閣弟子陸思源、逍遙宗第五宗師弟子羅奇、逍遙宗大宗師弟子傅淼等,共五場比試。
除浮玉山木閣弟子陸思源與逍遙宗大宗師弟子傅淼,銀鈴是險勝,其餘三場,她贏得很漂亮。
因著兩場險勝,銀鈴受了不輕的傷,尋常弟子試煉受傷必是要去司醫長老院的,但銀鈴身份特殊,且謝不言似乎多的是靈丹妙藥,銀鈴服了藥,便也無大礙了。
其實這一日,浮玉山與逍遙宗凡有些修為的,都能看出,她並非凡人,隻是礙於多方情麵,未拿到台麵上說罷了。
眼下宴席方散,弟子們大多禦劍回去,掌事者們修為高,都是來無影去無蹤,銀鈴看著滿天亂飛的劍,讓不看不聽帶著李七斤和柳知知先回去了,自己打算等人少些再回去。
“那為師呢?”謝不言眼見著不看不聽都飛走了,毫無存在感一般的自己,不得不在銀鈴眼前晃了晃手。
“你想如何呢?”
銀鈴今日連勝,心情還算不錯,加之自己能贏,也算是謝不言沒誆自己的一份功勞,故而語氣都緩了些。
謝不言聞言,認真地看向銀鈴,半晌,他盯著銀鈴的眼睛道:“從前倒沒發覺,你長得不怎麼樣,但這雙眼睛生得卻是不錯,像極了……”
長得不怎麼樣?
銀鈴瞪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嘴。”
謝不言笑笑,俯身勾住了她的脖頸,兄弟一般,往前走去,“那就陪為師走走吧,省的待會掌門那個老家夥又把我叫過去囉嗦一堆,我們走慢些,讓他們找不見我們。”
被酒氣包裹的銀鈴皺著眉,聞言,抬眼看向幾乎要貼在她麵頰上的謝不言,“你和掌門是什麼關係?為何你明明是一個廢物,卻還能做浮玉山的長老?為何你收了我這麼個非人非鬼的不明物為徒,幾乎也無人置喙?看起來這個掌門對你不錯,難道是因為他……”
她仔細地看了謝不言的容貌,得出了一個結論,“戀慕你,與你暗通款曲,可你二人皆為男子,為世俗不容,於是便——”
“哈哈哈哈哈……”
聽聞“戀慕”二字,謝不言先是一愣,而後大笑出聲,打斷了銀鈴的話。
“有那麼好笑嗎?”銀鈴嫌棄地伸手推開了他的臉,在她耳邊笑成這樣,吵死了。
謝不言好不容易止住笑,“……你怎麼……會這樣覺得?難道掌門長得可堪與我相配嗎?”
銀鈴回憶了一下今日所見的掌門樣貌,當時遠遠瞧著,白衣那個長得還行,藍衣那個,留著長須,不好分辨年歲,且臉上總笑嗬嗬的,看著呆呆的,不怎麼樣。
“嗯……不太相配,但誰曉得你會看上什麼人?話本子我看得多了,總有一款,適合你。”
“小小年紀不學好,看的都是些什麼怪東西?”
“小小年紀?我可不見得小……說起來,你如今多大了?你們仙門中人的年歲,好像都看不太出來。”
謝不言扒了扒手指,“也就……不足百歲吧。”
銀鈴白了他一眼,“十歲也是不足百歲,五十歲也是不足百歲,你這回答,等於沒說。”
她回憶著,“浮玉山掌門多大我也看不出來,他雖容貌與你不太匹配,但怎麼說,感覺年歲上比那逍遙宗掌門要靠譜些,逍遙宗那個掌門,裝模作樣的,看起來最多三十有餘,我以為,掌門雖不至於須發皆白,但也至少成熟穩重,所以這逍遙宗掌門肯定不止看起來的……”
銀鈴說著,卻注意到身旁謝不言逐漸褪去的笑意。
她心念一轉,想起了一些事,遂又問道:
“對了,不看還是不聽說過,你家人也來了,今天怎麼沒見他們?”
謝不言腳步沒停,手也依然搭在銀鈴肩上,隻是身體直了起來,淡淡地笑了笑,“你見到了啊,就是那個裝模作樣的逍遙宗掌門。”
銀鈴一愣,“誰?逍遙宗掌門是你的親人?”
“他是我父親。”
銀鈴停下了腳步,“你父親?那,你為何不去逍遙宗做長老,偏跑來浮玉山?”
謝不言也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她,“因為我與他斷絕父子關係了。”
說罷,他繼續往前走,隻是走的很慢,“這些事本來也不是秘密,你遲早會知道。還有,我要你在扶搖宴試煉上拿頭籌,其實也是為了有機會與你一同去逍遙宗秘境,用你對我的特殊之處,去找個東西。”
銀鈴追了上去,“找個東西?你要找什麼東西?我對你的特殊之處不就是觸則開天眼嗎?你要找神還是找鬼?”
“你不是知道嗎?為師丟了個骨頭,找找看罷了,我身份不便,自己是去不了逍遙宗的,這次是個機會,再借你給的天眼,打聽打聽,說不定這鬼啊靈的,是找東西的好手呢?”
聞所未聞,隻有人最擅長找東西,要不就是獸,求神拜佛也聽過,就是沒聽說過托鬼給找東西的……
“我就說你怎麼那麼好心,為了個讓我能吃東西的碗,還正經教我什麼命中什麼躲閃的……”她嘟囔著,而後拍了拍他,“放心,那我就拿下頭籌,帶你去那什麼秘境走一遭就是了。”
謝不言看看她,頗為欣慰道:“乖徒兒,明日是首場落敗者再試,你無有敗績,可不必到場,為師便用這一日,多教你些術法心決如何?”
銀鈴點點頭,“說到底也是為了你,你也早該多出點力。”她看向謝不言,話鋒一轉,又問道:“不過,你所謂的這個仙骨本該好好長在你身上,又是怎麼會丟的?”
謝不言的眼神似乎暗了暗,隨即看向她發髻上的鈴鐺,伸手過去輕輕摩挲了幾下,並未回答她的話,隻是輕聲道:“但願,你真的能幫我找到她……”
他的臉有些微紅,眼神迷離,似是有了醉意。
銀鈴覺得,許是他不喝酒的時候,臉色總是帶著病氣的蒼白,所以他才這般喜歡喝酒吧。
“謝長老!”二人身後傳來一男子聲音,緊接著,那人便飛身到二人眼前,“謝長老原來在這兒,真是叫我好找,掌門有請,還請謝長老與我走一趟。”
來人是掌門仙使,銀鈴在今日扶搖宴上見過。
謝不言笑了笑,看向銀鈴,“看來還是沒能躲過去,你自己回去有問題嗎?”
銀鈴看了看陌生的周遭,“我怎麼會有問題,我回去了,你去吧。”
說罷,她就往前走去,隻是沒走出多遠便到了個分岔路口。
“往左邊走!”
謝不言略帶笑意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我知道!”銀鈴沒回頭,應了一聲,朝左邊走去。
銀鈴順著小路,一路走著,應是本就快到院子了,她這次倒沒迷路。
回到院子,院內正在吃茶聊天的四人瞬間噤了聲。
銀鈴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們,“說什麼呢?怎麼不說了?”
“長老呢?”不看和不聽朝她身後張望著。
“被掌門叫走了。”
四人似是齊齊鬆了口氣。
“姐姐,我們在說仙人哥哥的身世呢。”柳知知跑了過來,拉著銀鈴一起坐了下來。
“身世?不就是那個逍遙宗掌門不要了的兒子嗎?”
李七斤有些驚訝,“你都知道了?”
銀鈴:“也不是什麼秘密。”
柳知知:“那姐姐也知道,仙人哥哥的母親是魔族中人嗎?”
銀鈴:“魔族?”
不看端起茶盞,解釋道:“當年長老還未出世,逍遙宗掌門就棄下家中身懷有孕的妻子,入了仙門,長老的母親悲憤欲絕,動了胎氣,生死垂危之際,卻被魔族之人救了下來。”
不聽接著不看的話,道:“入魔易,成仙難,長老的母親心有怨恨,入了魔,後來生下長老,養到三歲,就派人送還給他父親。”
不看歎息一聲,道:“長老命苦,他母親此舉分明就是為了惡心他父親,笑他有個出生魔族的兒子,故而即便是親生父親,他也喜歡不起來這樣的兒子,所以,長老是逍遙宗前掌門和一眾仙門弟子帶著養大的,幼時也時常跟著前輩來咱們浮玉山。”
銀鈴倒沒什麼特彆的反應,撇撇嘴,喃喃自語道:“我還以為是因為他丟了那塊骨頭才不要他的。”
不聽也跟著歎息一聲,道:“長老這時候被掌門叫去,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銀鈴眨眨眼,追問道:“那他的那根仙骨是怎麼丟的?”
不看不聽聞言,相視一眼,卻沒吭聲。
柳知知好奇地問道:“仙人哥哥丟了根仙骨?仙骨是什麼骨?”
不看正想回答,卻聽院門外有人叫嚷起來:
“嶽銀鈴!你給我滾出來!”
銀鈴皺了皺眉,站了起來,“我去看看是哪家的狗,在彆人院門口亂叫。”
不看不聽幾乎同時起身,“姑娘還是歇著吧,今天也累了,進屋裡休息休息,我倆去。”
這院裡的,誰不清楚銀鈴的脾氣,她要是出去了,看這來勢,雙方恐怕隻會鬨得更大。
銀鈴罔若未聞,如今她雖還不會禦劍或騰空、瞬移等這類的法術,但腳力步速也是可以的,不看不聽顯然來不及阻攔了。
院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藍衣女子,看起來比嶽銀鈴大不了幾歲,模樣嬌憨,卻盛氣淩人,手握佩劍,見到銀鈴,雖沒拔劍,卻是劍鋒相對。
“粉色裝束,發帶鈴鐺,姿容平庸。”女子上下打量著銀鈴,似是確定了什麼,“你就是嶽銀鈴?”
銀鈴瞥了她一眼,伸手將女子的劍打到一旁,淡淡道:“廢話。”
“你——”女子氣呼呼地放下佩劍,垂在身側,“我宋清瑤不與你這新來的計較,你且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你一女子,怎麼能拜男師父?要不要點臉!”
“關你屁事!我就拜男師父,你是什麼東西?你管的著嗎?”
“你——”女子氣極,“反正謝長老是我師父的!你不準搶!”
“謝長老是你師父的?”銀鈴笑了起來,“你師父也想拜謝不言為師?真是有意思,不過,不巧,我,就喜歡搶!”
不看不聽趕忙攔在二人中間,“二位息怒息怒,有話好好說……”
“你敢侮辱我師父!”那女子豈肯,拔了劍就要衝過來。
銀鈴絲毫不讓,“侮辱你師父的是你自己,她有話自己不會說?還要你在這兒狗叫。”
不看不聽一個把銀鈴往裡推,一個把那女子往外拽,可這兩個都不是省事的,口中對罵著,吵嚷之聲,引得偶有路過之人側目。
“你說誰是狗!我今兒非……彆拉著我……”
“說的就是你!”
這二人還罵著,不看大喊著:“七斤小兄弟!知知!還不幫忙!”
方還在看熱鬨的李七斤和柳知知趕忙跑過來,一個幫著拉銀鈴,一個幫著關門。
不聽在門外哄了許久,才將那女弟子勸走了。
經這一場鬨劇,天也黑了。
幾人重新坐了下來,銀鈴看向不聽,問道:“那女的是什麼人?她怎麼說謝不言是她師父的?”
“這……她是月閣弟子,好像是叫宋清瑤,是你今日打敗的那個宋清音的姐姐。”
柳知知磕著瓜子,抬頭問道:“那她是自己妹妹輸給我姐姐,所以來找我姐姐麻煩咯?”
銀鈴見她嗑瓜子磕得極香,也拿了起來,學著樣子,磕了起來。
“姐姐,你不能——”柳知知見狀趕緊想攔。
銀鈴擺擺手,“我知道,我不吃,我就磕一磕。”
不看朝院門的方向看去,有些擔憂道:“長老怎麼還沒回來?”
銀鈴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你看就能把他看回來嗎?還不如去找他,反正你會飛。”
說著,她把自己磕出來的瓜子肉往柳知知那兒推了推。
柳知知看著這一盤瓜子仁,朝銀鈴甜甜一笑,往嘴裡送,“姐姐磕的,真好吃。”
不看心中擔憂,“往昔逍遙宗那位來了也就來了,咱們長老也不去那扶搖宴湊那個熱鬨,也就躲過去了,今兒……”
他看了看不聽,低頭飲了口茶。
不聽歎了口氣,“今兒遲遲未歸,想必是受罰了。”
“受罰?為什麼?”銀鈴問道。
桌上另四人皆頓住了手上的動作,齊齊看向銀鈴。
銀鈴隻覺莫名其妙,“你們突然看著我做什麼?”她回過神來,“因為我?”
四人低下頭去,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吃點心的吃點心……
銀鈴心想:關我屁事。
心裡雖這樣想,但她的目光,卻一直停在門口。
謝不言真的因為她受罰了?他不是一向很得瑟嗎?況且她也沒做什麼——
那是什麼東西?
夜幕之下,點著燈籠的小院,樹枝隨風輕動,陰影投在院牆院門上,影影綽綽,可銀鈴看得清楚,院門上分明浮現出一團黑氣,黑氣中隱隱有一雙眼睛,與她對視著,下一瞬間又從門縫中鑽了出去,消失無蹤。
“怎麼了?”不看見銀鈴突然站了起來,問了一聲。
銀鈴皺著眉,思忖片刻,拿著月彌扇,追了出去。
是孟真!
她如今和剛來浮玉山時可不一樣了,好歹現在她也是鬼靈所懼怕的修道之人,斷臂之辱,不能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