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踩在不聽的劍上,分明是不聽在禦劍,可她偏要站在前麵,臨落地,她低聲命令著:“往左邊點!”
不聽低頭看去,左邊坐著其他幾位長老,他雖不知銀鈴要做什麼,但還是聽她所言,往左偏了點。
銀鈴瞅準時機,縱身一躍,跳在了那葉長老的桌上,“哐當”一聲,將他一桌菜肴美酒踩的稀爛。
可惜她原打算漂漂亮亮落地,卻被這一地狼籍搞得站不穩身子,模樣屬實滑稽。
站定之後,她一身淺粉色衣裙,外罩薄紗,高傲且囂張的模樣,引人側目,但尤為吸引人注意點,還是她發間的鈴鐺,知道內情的甚至驚得站了起來。
葉長老經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起身氣急敗壞,指著銀鈴罵道:“你——粗俗!狂悖!簡直放肆!”
銀鈴拍了拍身上的粉色衣裙,抬眼直視葉長老,道:“我耳朵好,但是眼神不好,下來的時候是偏了點,你怎麼還罵人呢?”
仙衣就是仙衣,不染纖塵,就是水漬油湯,也半分不見。
葉長老冷哼一聲,“我是實話實說,何來罵人之談。”
她心情不錯,走出那一地狼藉,斜了葉長老一眼,“對,你不是在罵人,你是在吠。方才我在雲端就聽見下麵不知哪條狗在亂吠,不想原來是你,學犬吠逗大家開心呢,”
“你、你……”葉長老氣的不輕,偏又說不過銀鈴,一時結舌。
謝不言忍著笑,走過來將銀鈴拉到身後,“葉長老,莫要氣惱,修道之人,貴在靜心,何況我這徒兒雖有些頑皮,但咱們做長輩的,不必和小孩子計較。”
葉長老勻了氣,冷笑一聲,怒視謝不言,“你師徒二人還真是蛇鼠一窩,一樣的嘴上功夫了得,一樣的離經叛道!你身份在此,穿些什麼東西,掌門都不曾言語,我不好說什麼,怎麼如今你徒弟也可以不著我浮玉山裝束?”
謝不言看了看銀鈴,咂了咂嘴,“這……你也知道,她眼神不好,應是穿錯了,不是故意的。”
司武趙長老清了清嗓子,打斷了這場鬨劇,“既然人已經到了,那彆耽誤時間了,上場吧!”
場上顧昀也正了正色,站得更挺拔了些。
謝不言揚揚手,“稍等片刻,我先替諸位教訓教訓我這不懂事的徒兒!”
說罷,也不等人答應,便拉著銀鈴往一旁的小林子裡走。
站定之後,銀鈴瞥了他一眼,“一樣的嘴上功夫了得?我怎麼不覺得?我可都聽到了,我若不來,你就由著他們說我倆是廢物?”
“說就說唄,我又不會少塊肉。”謝不言不以為意,笑著看她,“命中了?”
銀鈴扭過臉去,“沒有。”
“那,你怎麼肯來了?”
銀鈴聲音大了些,“我怎麼知道你教的是真是假,萬一是你誆我呢?我總得來試試。”
謝不言點點頭,又道:“嗯,這半月來,你一直都在練攻,今日這場上,便是為師靜心為你安排的第二課。”
銀鈴追問道:“什麼?”
“防守。”他背過身去,看向試煉台,“這‘防守’在二人對決時,便在一個‘躲’字上。除了會攻,還要會躲,方能取勝。”
“你讓我躲?”銀鈴斬釘截鐵道:“我絕不會躲,能打便打,勝負隻在三招以內,會躲閃的,都是無能之輩,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謝不言笑而不語,隻看著她。
銀鈴白了他一眼,“這就是你的‘教訓’?我聽過了,我要去對戰了。”說著,她便往扶搖宴上走去。
“為師雖不知你小小年紀,哪來這些自負之言,但為師隻問你一句,你與這些在仙門修行多年的佼佼者相比,誰更像無能之輩。”
銀鈴聞言頓住了腳步,心頭火起,卻啞口無言。
她自然清楚,即便她再厲害,如今也是困在凡胎□□、不,連凡胎□□都不如的肉身裡,不能吃不用睡,甚至不修煉還會長出屍斑,然後腐爛,發臭……
再不願意承認,謝不言所說的,也是事實。
她當然不想輸,非要選,躲還是輸,那就躲吧。
謝不言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躲,在於換位處之,觀察對手動作,先於對手,要訣僅一字:快。”
銀鈴背對著他,擺了擺手,“知道了。”
自銀鈴出現後,在座弟子們的議論聲便沒有停下,隻是礙於掌門和自家師父,並不敢高談闊論,聲音窸窸窣窣,無非是議論銀鈴姿容平庸、舉止無狀,亦或是對這師徒二人一些不著邊際的猜測等等。
銀鈴並不理會這些,她朝著試煉台走去,卻終於看見台上那人竟是顧昀。
怎麼是他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暗自警告:嶽銀鈴,你可彆在這種時候拖本尊後腿,若是這第一場就因為你輸了,管你魂魄何在,我必與你沒完……
試煉台位於靈廣台正中,銀鈴走到近前,看著與她一般高的試煉台,伸出右手按住台麵,一個翻身,乾淨利索地跳了上去。
顧昀朝著站上試煉台的銀鈴做了一揖,溫聲道:
“妹妹,多日不見,沒想到再見,竟是要和妹妹兵刃相接了,還望妹妹莫要責怪,也請妹妹放心,顧昀必不會傷了妹妹。”
與顧昀麵對而立,銀鈴覺得她的心跳還是有些難以控製,但她也知道,閉眼或是不看,已是不可能,故而,她細細打量起這位嶽銀鈴的心上人。
顧昀生得斯文,五官並不出眾,但也算端正,銀鈴雖不明白,但也能猜到,嶽銀鈴心悅他,大抵是因為她那一生孤苦無依。
人,總喜歡尋個依靠,有人依靠親人;有人依靠愛人;有人依靠才學;有人依靠權勢……可銀鈴也知道,有些人,隻依靠自己。
顧昀見銀鈴看著自己,卻又不似看著他,不由開口道:“妹妹……在想什麼?”
銀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抬眼直視他道:“想一想贏了你之後,下一個對手會是誰罷了。”
“贏我?”顧昀聞言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若此為妹妹心願,顧昀願意成全。”
銀鈴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屑至極,“說得好像你能贏我似的,比試便是比試,你若真想成全,乾脆直接棄權好了,那麼多廢話,拿出你的本事來。”
趙長老麵向二人,朗聲道:“二位皆為浮玉山新入門弟子,入門不足三月,並無佩劍,此次比試用木劍即可。”
說罷,他看了身後仙使一眼,那仙使便捧著兩把木劍送到了二人麵前。
銀鈴此前並不知試煉切磋用的武器是劍,她從未用過劍,當下看著仙使送到眼前的木劍,有些抗拒。
她看了一眼謝不言的方向,隻見他飲酒吃菜,眼皮都沒往這兒抬一下。
她這師父,的確是不靠譜的,明明比劍,他卻教她什麼命中錢眼……
“嶽銀鈴,你不取劍,意欲何為?如今因你遲來已耽誤許多功夫,你還想拖延時間,耍什麼花招嗎?”
趙長老出言質問,語氣不善。
銀鈴沒搭話,白了他一眼,接過了木劍。
李七斤和柳知知此時也到了,隻聽柳知知稚聲稚氣地朝著試煉台喊了一聲:“我姐姐最厲害!姐姐千萬彆心軟啊!”
銀鈴聞言,麵上神情不易察覺地鬆了鬆。
這小丫頭,說什麼大實話呢。
趙長老再次站到台前,一聲高呼:“浮玉山日閣弟子顧昀,對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嶽銀鈴,比試開始——”
他話音剛落,一聲擊鑼聲響徹靈廣台,他也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靈廣台瞬間靜了下來,原本這首輪的幾場比試是沒什麼看頭的,都是兩派新入門弟子,打鬥如同過家家一般,可現在台上的人畢竟有了先前那一出,很難不讓人好奇。
試煉台上隻留顧昀與銀鈴二人,但見顧昀抱劍施禮,“銀鈴妹妹,那顧昀就失禮了。”
“廢話真多!”銀鈴懶得和他周旋,防守本就不符合她的性子,自然是先手攻上。
她緊握木劍,直朝顧昀心口刺去,但此招太過直白,顧昀側身閃避,輕易便躲了過去。
顧昀正準備說些什麼,可銀鈴手中的木劍已然緊追而上,顧昀也正了正色,將木劍橫在身前,擋開了銀鈴的劍,反守為攻,朝銀鈴擊去。
銀鈴自知劍法不佳,腳下使了些力,向後滑退,心中已然開始思量。
劍法不及,那便隻有修為不凡了,畢竟,顧昀可沒有月閣閣主的三成修為!
思及此處,她運轉靈力,一躍而起,靈力彙於掌心,左手輕握劍柄,右手手掌做弓弦,一掌擊在劍柄末端,將這木劍打了出去,目標便是顧昀的心口。
她練得無比熟練的命中,將木劍作為“針”,竟是如此容易,必不可能失敗。
而木劍朝顧昀飛過去的瞬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竟將自己的木劍垂於身側,閉上眼,等著銀鈴的劍來。
劍毫無疑問地擊中了他的心口,但力量之大卻出乎他的意料,身體不自覺地倒在了地上。
銀鈴落了地,看著自己的木劍將那顧昀擊倒,心裡卻有幾分不舒服。
半晌,場上眾人似是沒有反應過來,畢竟就算是過家家,也好歹對上三五招,這也……太快了。
隻聞那趙長老的仙使在趙長老耳邊輕聲道:“長老,這是不是……可以定勝負了?”
趙長老回過神,清了清嗓子,將頓在空中的舉著酒盞的手放了下來,起身看向正位的兩派掌門,“請二位掌門及逍遙宗諸位宗師,判定結果。”
逍遙宗那邊幾個宗師的隨侍仙使將注有勝負結果的木牌,送到了掌門麵前。
浮玉山掌門看了結果,笑著看向那逍遙宗掌門道:“這場沒什麼爭議,是不言的徒弟勝了。”
逍遙宗掌門不置可否,低頭飲酒,一言不發。
得到掌門授意的趙長老,點了點頭,高聲宣布了結果,這場顧昀與嶽銀鈴的對決,便就此落下帷幕。
銀鈴回到謝不言身邊,她是獨一個能挨著師父坐的弟子。
“怎麼了?贏了還不高興?”見她一臉不滿,謝不言敲了敲她的腦袋。
銀鈴捂著他敲過的地方,“你有完沒完,比劍,你不教我劍法,還讓我拿頭籌?你誆我呢?”
“因為這個不高興?”
銀鈴瞥了一眼正被日閣弟子們扶回去的顧昀,“他,讓人不爽。”
“哦?”
“我明明是憑本事贏的,他非要做出一副好像是他讓著我的模樣,讓人不爽。”
謝不言探出身子,看了看那個顧昀,又坐回原處,“我記得……他也是蓮花鎮的吧?和你相熟?”
熟嗎?嶽銀鈴的心上人,和她其實壓根沒關係,可她如今,就是嶽銀鈴。
銀鈴不知道怎麼回答,便沒答話。
李七斤在二人身後的小桌上,將這番對話聽得清楚,便搖頭歎息。
“姐姐……凝了,七斤哥哥腫麼……也不高盛呢?”柳知知往嘴裡塞了塊點心,聽到李七斤歎氣,口齒不清地問道。
李七斤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還小呢,不懂何謂相愛相殺,何謂孽緣啊!”
顧昀這邊被日閣幾個師兄抬起了司醫蘇長老的院子裡,蘇長老看去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卻不苟言笑,冷冷地將他們引進屋子裡,替顧昀診脈。
日閣師兄幾人也十分不解顧昀在場上的舉止。
“師弟,當時你為何站著不動呢?”
“就是,你隻偏偏身子便能躲過去,何必讓著她?”
顧昀擺擺手,麵上又蒼白了幾分,牽了牽嘴角,做出一副苦笑之態,“是我欠她的,她曾經……為我投湖自儘……”
“什麼?”
“她為你投湖?她喜歡你?愛而不得?”
“看著不像啊,她那般張狂的性子……”
顧昀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許是,死過一次,她如今確實變了很多,那時也是我不對,她戀慕我,求我帶她離開家鄉,我卻覺得不妥,沒有同意,她便……早知道她這般極端,我就應該……”
說到此處,顧昀深覺失言,懇切地對那幾個師兄道:“此事事關嶽師妹的名節,還望諸位師兄不要外傳。”
一直沒做聲的蘇長老鬆開顧昀的手腕,站了起來,背過身去,往櫃子裡找藥,口中似是自語,“若真擔心人姑娘名節,便不會說這些了。”
“啊?蘇長老你說什麼?”
顧昀的師兄沒聽清,又問了一遍,可那蘇長老卻再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