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金閣弟子院中,弟子們都出門往扶搖宴去,一年輕弟子見小師弟還在房門口張望,不由催促:
“小師弟,你還不快些,回頭師父到了不見你,必要將你和那些師兄弟一樣,被趕回來關禁閉。”
“我們走吧,彆管他了。”
另一同行弟子拉著他,二人離開了。
這被喚作小師弟的小弟子魏慎,見眾人離去,立時反身關嚴門窗,屋內瞬間昏暗下來。
那昔日雖略顯文弱但也算是姿容清俊的魏慎,在這昏暗中,變得有些麵目模糊。
他腳下陰影之中,緩緩浮出一道黑影,黑影逐漸變大,好像是他的影子膨脹起來,成為了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形黑影,其周身氣息與這魏慎竟有七分相像。
“今日我不能附身與你同去,但你要做一件事。”那黑影聲音低啞卻又尖細,怪異刺耳。
“孟大人,您請說。”
“上次見到的那個持扇女子,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她是謝長老的徒弟,當時若不是孟大人你出言提醒我及時抽身,恐怕這次扶搖宴,我也與那些師兄一般被關禁閉,去不得了。”
黑影笑了起來,“記得便好,我要你,殺了她。”
魏慎聞言一驚,“什、什麼?”
“怎麼?你不敢?還是……不行?”
“可、可是門規在上,同門不得自相殘殺,且今日隻是切磋,我如何有機會下手?更何況,她也不是軟弱之輩,我如何殺得了……”他想了想,又小聲補了一句,“我也不一定能和她對上啊,萬一我還沒對上她就已經輸了……”
黑影看著魏慎驚慌的模樣,輕蔑道:“找這麼多借口,怪不得你這般無用,你便是連浮玉山上位者不喜這謝長老收的弟子,都看不出來,還能做什麼?”
“不喜?她……我倒是聽說她好像是……非人非鬼……我真的能殺得了?”
“正是因為她這不倫不類的身份,我也沒要你親自動手,她死了,即便查出來是你陷害的,你不僅無過,反而替浮玉山解決了一個麻煩,他們必會記你一功。”
魏慎眉頭深鎖,遲疑片刻,重重點了點頭,“好!我殺!”
黑影笑了,身形如煙飄近魏慎,“你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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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山與逍遙宗三年一度的扶搖宴,今年設宴於浮玉山。
宴席上的美酒菜肴點心等,由司膳劉長老及其仙使準備,席設浮玉山靈光台。
雖說是宴席,但因人多且仙門都不喜歌舞助興,故而依往昔慣例,凡逍遙宗與浮玉山門下弟子,若無例外,需參與扶搖宴弟子切磋試煉,於前一日製牌,上有所屬派彆、師門、入門多久及姓名、年歲。
入席時,將此牌放入司武趙長老底下仙使們所托舉的盤子裡,由他們彙總後,以年歲、派彆、入門時間等歸類。
按規矩,修道者忌極,故切磋講究點到為止,有浮玉山掌門、閣主等八人,及逍遙宗掌門、宗師等七人輪番判定勝負,為顯公允,為判者,需非場上切磋之人所屬。
如:浮玉山月閣弟子與浮玉山金閣弟子切磋,則浮玉山除掌門外不參與判定;逍遙宗大宗師弟子與浮玉山木閣弟子切磋,則大宗師與木閣閣主不參與判定。
又因這扶搖宴人數眾多,故而兩派之人各統一裝束,浮玉山著藍衣簪玉冠,逍遙宗著白衣束白色綸巾。
原本仙門中人都著素色衣衫,隻是顏色不拘,不過,浮玉山的那個不愛著素色衣衫的謝不言,自是不理會這些規矩的,況且,他也有很多年沒參席過扶搖宴了。
今日,因聽聞謝不言要參席,靈廣台上更是熱鬨了,往昔不敢多言的弟子們,尤為是女弟子,無論是浮玉山的,還是這逍遙宗的,都想一睹這仙門絕色天人之姿,低聲議論著。
弟子們逐個入座,兩派弟子一籃一白,分坐靈廣台兩側,二位掌門居於正位,兩側主位則屬掌事者,如:閣主、長老、宗師等等。放眼望去,人數眾多且顏色分明,扶搖宴之盛況,可見一斑。
一席紅衣入場,場上瞬間一片寂靜,而後議論紛紛,有驚豔於此人姿容的,亦有批判其裝束的。
謝不言罔若未聞,手持木牌,放在了司武長老手中,嬉笑道:“這是我那乖徒兒的,趙長老看著安排。”
“你徒弟?且不說旁的,這才入門一個多月,能掀起什麼浪?”趙長老斜睨他一眼,很是不屑。
謝不言擺了擺食指,“非也非也,她不是來掀浪的,她是來拿頭籌的。”
“你說什麼?你說出來的話還當真是和你這個人一般荒謬。”趙長老聽笑話一般,接著朝他身後看去,“那你這位‘拿頭籌’的乖徒弟呢?怎麼沒見到人影?”
謝不言笑了笑,揚長而去,“她會來的。”
這二人口中的正主此時還在謝不言的院子裡,跟頭發絲與銅板較著勁。
銀鈴專注了幾日,眼下已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急躁了。
以她的天資,何時如此受挫過,可恨這凡人身軀,也不知到底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
“嶽姐姐,這會兒靈廣台上的宴席都要開始了,你還不去嗎?”李七斤靠在掛銅板的樹上,朝銀鈴問道。
柳知知站在他身旁,二人眼巴巴地看著銀鈴。
這兩個人是可以作為謝不言的仙使入席的,謝不言身為長老,仙使本就不多,多他們兩個也沒什麼,自是能坐在長老身後的小桌上吃吃喝喝的。可無奈,他二人得跟著銀鈴,銀鈴不去,他倆也去不了。
李七斤就看著銀鈴這根頭發絲,要不就是沒碰到銅板就飄飄落地,要不就是好不容易碰到了銅板,再次飄飄落地。
柳知知在一旁已經多次扯他衣角了,他也急,可也不敢催眼前這位,畢竟,看上去,銀鈴的心情不太好。
銀鈴看都沒看他二人一眼,自顧自地又拔下一根頭發,這幾日,頭都要被她薅禿了,到底不是她的身體,她也無所謂。
要說這發絲入錢眼,最難的倒不是眼力手力,這二者自銀針入錢眼後,她便不差,眼下最難的,是如何讓修為轉化的靈力,在發絲上留得更久,十步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銀針有慣性,可頭發絲沒有,每每到了臨門一下,這頭發絲就失了力。
她試了無數次,若伊始就注入過多靈力,這發絲會承受不住,猶如燒完的線香,風一吹便粉碎成灰;若靈力注入不夠,便是幾步遠就無力飄落。
好不容易摸索到能越來越接近銅板,可總是差那麼一點。
她這邊練的心浮氣躁,那兩個謝不言的仙使也是急壞了,二人輪流來回飛,可謝長老有言在先,不得催促,他二人隻得招來李七斤和柳知知打聽情況。
“這扶搖宴已經開宴了,切磋試煉也開始了,首輪的都是今年新入門的弟子,眼看著就要到嶽姑娘了,她怎麼連衣服都沒換?”
這趟來的,是脾氣略微暴躁些的不看仙使,他看著銀鈴還穿著半月前的粉衣,難免火起。
雖說這粉衣是水閣江閣主送的仙衣,不臟不皺的,但今日這場合,總不能叫這徒弟和師父一樣,在這裝束上都如此獨樹一幟吧?
李七斤撇撇嘴,不滿道:“哎呦,您可彆說,我也是大著膽子催了,她不理我,要不你試試?”
這李七斤膽子雖不大,但也是會看人下菜碟的,他心裡清楚,謝長老院兒的,性子最厲害、最不好惹的,無非就是個嶽銀鈴,麵對其他人,他也不慫。
小不點柳知知去拉了拉不看的衣服,“不看哥哥,你還是彆去和姐姐說話了,姐姐不理我們的。”
不看皺了皺眉,“那你們再催催,我先回去看看。”
兩人齊齊對著不看點了點頭。
不看無奈地歎了口氣,禦劍而去。
撥開山間雲霧,扶搖宴猶如天人法會、仙家宴席,觥籌交錯間,眾仙門弟子言笑晏晏,人數如此之多,卻不嘈雜。
不看落了地,收了劍,站在不聽身旁,搖了搖頭。
一輪一輪的比試下場,兩側弟子或點頭讚歎,或搖頭惋惜,場上主事的司武長老看向手中名冊,嘴角勾起,略帶嘲諷。
“下一輪,浮玉山日閣弟子顧昀,對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嶽銀鈴,上場比試。”
不看不聽相視一眼,而後,不聽退了幾步,禦劍往謝長老院去了。
不看站在謝不言身後,卻瞧不出自家長老有一絲慌張,心中又是擔憂,又是不解。
日閣陳羽陽門下小弟子顧昀已然上場,可眾人卻遲遲不見嶽銀鈴。
隻聽那趙長老又是一聲高呼:“浮玉山日閣弟子顧昀,對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嶽銀鈴,上場比試!”
這第二聲起,場下已然議論紛紛。
而白衣裝束的這一邊,居主位的逍遙宗幾位宗師,都看向了正位上的掌門。
逍遙宗掌門一身白衣,看去不過三十有餘的年紀,容貌俊朗,眉眼間似乎與謝不言有幾分相似,卻比謝不言多了幾分冷淡與威嚴,正是不怒自威,叫人不敢接近。
底下的幾個逍遙宗弟子低聲議論著。
“你們知道嗎?這浮玉山的謝長老,是咱們掌門的——”
“噓!不能說,好好的彆討罰。”
“既是掌門的……那為何會在這浮玉山做長老?”
“這話說來就長了,這裡……不方便說。”
“可咱們修道之人不是不能成婚嗎?既如此,這謝長老又是哪來的?”
“你懂什麼,那是掌門好幾十年前入仙門之前的家事。”
“可我聽說,這浮玉山的謝長老也是個離經叛道的,當年他——”
一個年長些的弟子打斷了幾人的對話:“你們真當掌門聽不到你們說什麼嗎?還不肅靜?”
不看有些不安地俯身,在謝不言耳邊低聲道:“長老,嶽姑娘連衣服都沒換,恐怕……”
謝不言笑了笑,“不來也無妨,但我覺得,她會來的。”
他倒不是覺得嶽銀鈴會為了那口吃的,必然來上場,隻是覺得,依這丫頭的性子,一來她並不怕事,且是個張狂惹事的性子;二來,她不信他,必然是要來這種無法作弊的場合,試上一試的。
場上的趙長老顯然等的不耐煩了,看向主位的兩位掌門,浮玉山掌門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可妄動,逍遙宗掌門則目視前方,不為所動。
趙長老再次揚聲道:“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弟子,嶽銀鈴!”他看了謝不言一眼,心中鄙夷更甚,又道:“再三聲之後,若不到場,視作棄權!”
“一回——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弟子,嶽銀鈴!”
“二回——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弟子,嶽銀鈴!”
“三——”
謝不言站了起來,打斷了他,“趙長老,你這三回聲,未免叫的太快了些,我徒兒是個小姑娘,姑娘家出門總要麻煩些,且她天生膽小怕生,給她點時間,也無傷大雅,你說對吧?”
趙長老還沒回話,隔著兩個座的司律葉長老聞言,叫嚷起來,“你說她膽小怕生?簡直可笑!”
金閣錢易世門下幾個弟子,因同門受了嶽銀鈴連累,不能入席,此時也應和起來。
“就是就是!那女子囂張的很,還仗著……作威作福!”
“而且我聽說這嶽銀鈴也沒什麼本事,不過草包一個!怕是不敢來了吧!”
“還有——”
錢易世微蹙眉頭,看了那兩個弟子一眼,二人立時噤聲,不敢再言語。
葉長老當初親自在山門處接這嶽銀鈴,加上他本就不喜謝不言,也更不喜他這徒弟,遂不管不顧道:“你這樣的,在我們浮玉山本就是混日子,非要收個徒弟,你師徒二人在浮玉山待著,兩個廢物而已,我浮玉山倒也不是養不起,隻是,在這兒耽誤其他弟子的時間,未免惹人嫌!”
浮玉山掌門聞言,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身側的逍遙宗掌門,見他神色無異,自己也不好說什麼,隻端起酒盞,與他對飲一盞。
不看已經聽不下去了,往前一步正想言語,卻被謝不言拉住了。
“趙長老,你請繼續。許是我這徒兒今日身體不適,本也不是什麼非來不可的場合,不來便不來了,無甚緊要。”
葉長老聞言嗤之以鼻,“不敢來便是不敢,還身體不適……”
場下議論聲此起彼伏,場上站著的顧昀神色也不太好看。
趙長老掃了一眼議論紛紛的眾人,清了清嗓子,揚聲道:
“三回——浮玉山謝長老門下,嶽銀——”
“老頭,不必這麼大聲,你姑奶奶我耳朵好得很!”
嶽銀鈴的聲音從雲端傳來,眾人皆是抬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