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活了那麼久,做人不過幾日,算是把什麼明虧暗虧都吃了個遍,也是她一向厲害慣了,如今卻不得不低頭。
故而,她醒來後,便將自己知道的陰謀陽謀想了個遍,然後裝作剛醒,掙紮起來。
“放我下來!放開我!”
此時,這仙門二人背著銀鈴走在不知何處的市集上,周圍很是熱鬨,似是沒想到銀鈴這麼快就醒了,二人皆是一愣,停下了腳步。
“嶽姑娘,你……”
“我什麼我?我內急!要如廁!”銀鈴終於落了地,站穩了身子。
這便是她能想到的詭計了,凡人的書上說過,這叫尿遁。
二人聞聲倒是鬆了口氣,“嶽姑娘莫急,再忍片刻,馬上就到客棧了。”
馬上就到客棧了?
銀鈴一急,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包子攤,心念一轉,脫口便道:“那我餓了!我要吃東西!”說著,她便跑了過去。
這二人也不傻,知道她是想跑,急忙上前追她。
銀鈴也顧不得燙手,拿了兩個包子就跑,“找他倆要錢!”
這包子攤老板見狀,趕忙扯住其中一個仙門人要錢,另一人則接著去追銀鈴,卻不料,這嶽銀鈴竟如法炮製,一連拿了一溜攤位的東西。
這二人被諸多攤主纏住,分身乏術,隻得眼看著嶽銀鈴跑遠了。
銀□□中咬著包子,手裡抱著一堆東西,回頭看了一眼,這才安下心來,將包子丟了,看向眼前賣糖葫蘆的老頭,“給我來根糖葫蘆……這是哪兒?”
老頭自然看到她先前的舉動,並不願意將糖葫蘆給她。
銀鈴將手裡的一堆首飾糕點什麼的,往他麵前一放,“這些都給你了,夠不夠買根糖葫蘆?”
“夠!夠!”老頭喜笑顏開,拿了根糖葫蘆給她,又說道:“這兒是東街,襄州城東街。”
銀鈴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正在思索這襄州城是什麼地方,眼前卻出現個人影,擋住了她的陽光。
她抬頭一看,卻是一愣。
這紅衣白臉,有些眼熟啊……想起來了!蓮花鎮的傻子!
“怎麼都追到這兒來了?你娘呢?”銀鈴皺著眉,朝他身後看了看,卻未見可以人影。
這人一言不發,卻握住了她的手,然後認真地看著她身後。
和上次一樣,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你也想吃?”
銀鈴見他握住自己拿糖葫蘆的手,轉臉看向那賣糖葫蘆的老頭,“再拿一根不過分吧?給他一根!”
這老頭似是看呆了,愣愣地盯著紅衣男子,銀鈴又叫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這才遞來一根糖葫蘆。
銀鈴拿著糖葫蘆在紅衣男子出神的眼前晃了晃,“傻子,你在如今遇到我,算你運氣好,拿著!吃吧!彆說你見過我!”
說罷,她回頭看了一眼正朝這趕來的仙門人,甩開了紅衣男子的手,“我要走了!你自己玩吧!”
沒走出兩步,她手腕吃力,又被人拽了回來。
看清人,銀鈴有些惱火,“你這傻子想乾什麼?想娶我?做夢!”
此時,那仙門二人也追了上來,看見紅衣男子,立時站定,正要開口,卻被那紅衣男子抬手製止了。
銀鈴見狀,反應過來,“你們是一夥的?”
紅衣男子笑著看向她,在她麵前頭一回,露出了不像傻子的神情,“何謂,一夥?”
“姓王的,我警告你!快放開我!”
“我們長老,不姓王啊……”那仙門人忍不住插了句嘴。
“長老?”
銀鈴愣住了,她的腦子從未如此混亂過,他不是王家傻兒子?可這長老,不應該是個老頭子嗎?即便是仙門的長老,也應該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子,怎麼會是眼前這少年郎呢?
這紅衣男子笑著伸手,撩起她頸邊長發,接著湊近她耳旁,輕聲道:“惹不起的人?你真的,是人嗎?”他的手輕輕碰了碰她露出的脖頸,“屍斑都長出來了,你也太粗心了。”
他聲音很輕,聽在銀鈴耳中,卻是如雷貫耳。
細細看來,這紅衣男子與上次所見有些不同,發絲有些淩亂,散在額前,麵容還是那般驚為天人,可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臉頰泛著紅暈,似是飲酒微醺之態。
這人,不是傻子……
他知道她不是人,屍斑?屍斑是什麼?她怎麼會長屍斑?
還沒她回過神來,紅衣男子卻一把搶走了她手中的糖葫蘆,“這東西你吃不得……想必,你現在有很多疑問,跟我走,我都告訴你,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銀鈴看了看這仙門三人組,實在是有點不甘心,可這紅衣小白臉好像確實知道點什麼,她如今兩眼一抹黑,即便知道要找嶽善水,可萬一找不到呢?萬一找到也沒有用呢?
自己這身體也確實古怪,心口中刀也沒死,還有之前蓮花鎮活屍,見著她也好像沒見著一般。
“好。”她點了頭。
至少多知道一些,也沒什麼壞處,而且她與這紅衣長老無冤無仇,最多就是一死,她有什麼可怕的。
進了客棧才發現,這間客棧似乎被仙門的人包下了,清一色都是素色衣衫,手持長劍,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位紅衣長老了,衣衫顏色鮮亮不說,也沒有佩劍。
幾個仙門人的閒話入耳。
“……真不知道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還不是因為那位,連禦劍都不會,上頭還要他跟著來,如今又不知道為何,拖著不走。”
“低聲點,人家可是長老。”
“怕什麼!咱們又沒說錯話!”
……
長老?看先前那二人的態度,這長老不應該是尊位嗎?
銀鈴抬頭看了看這閒話的正主,隻見他怡然自得罔若未聞的模樣,心道:難道還有彆的長老?
紅衣男子將她帶進了一間房,合上門,走到桌邊坐了下來,一隻腳還蹺在了另一張凳子上,倒了杯酒看向銀鈴:
“說吧,你想乾什麼?”
銀鈴打量著他,心中暗罵自己眼瞎,怎麼會覺得這樣的小白臉是傻子,王夫人那等蠢貨怎麼可能生出這樣的兒子。
“你方才說要為我解惑,怎麼還問我?”
他一副很以為然的表情點了點頭,接著喝了口酒,“嶽銀鈴,年十六,死於溺水,後因招魂術,死而複生。”
“廢話。”
這些隨便在蓮花鎮打聽打聽就能知道,也不知他說來做什麼。
他也不惱,“是,不過這招魂術並非正道術法,故而,你雖複活,卻非活人。”
他晃了晃手中酒盞,接著道:“如今,你死不了,也活不好,凡人食物,你入腹便會不適,不出半個時辰,就會嘔出,可你會餓,也會渴。”
銀鈴麵上不露聲色,心裡卻知道,他這話八成是真的,可即便是真的又如何,這饑寒之苦,她身為鬼主也在幽墟受了數千載了,還會怕這個?再者,他如此裝模作樣,不過是故弄玄虛,畢竟,他連她已非嶽銀鈴本尊都看不出來,能有什麼大本事?
紅衣男子見她神色未變,緩緩放下杯盞,起身朝她走近,“口腹之欲即便能忍,可你的身體,會與死屍一般,生斑腐爛,最後,化作枯骨。”
聽到此處,銀鈴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化作枯骨,不就是死了嗎?方才還說她死不了也活不好,扯謊都扯不圓。
“你定是以為,到此,你便死了,其實不然,我說過,你死不了,招魂術用在陽壽未儘之人身上,身魂相融,乃情理之中,而你陽壽已儘,身魂不相容,但施術者想救你,隻能將你的魂魄,困死在這具身體裡,你想死,除非,魂飛魄散,或者……”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讓我來猜猜,你既已身死,魂魄卻未往九幽入輪回,想來,你定是心中有怨。”
銀鈴正想聽他那句或者之言,卻不想他岔開了話頭。
她並非心急浮躁之人,這小白臉既然知道這麼多,想必即便沒什麼大本事,在這凡間也是個人物,無端非要見她,又與她說這麼多,必是有所圖,且看看他想如何。
見她始終不吭聲,紅衣男子也不急,拉了她的手,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有件事我還得確認一下……”他手未鬆開,伸出另一隻手指了指街對麵的小巷裡,一片空蕩蕩的陰涼地,“你看見什麼了嗎?”
銀鈴被他拉來扯去,心情很是不爽,甩開他的手,不耐煩道:“看見什麼?”
他微微愣了愣,而後低頭笑了。
此時窗外陽光正好,金色的光灑在他的臉上,一麵白的幾乎透明,一麵投射出陰影,襯得他的笑,好似一張臉上兩幅麵孔,亦喜亦悲,美麗又怪誕。
怎麼會有人生得如此好看?竟還是個修道的,這樣的麵孔,不做個妖孽鬼怪,實在可惜。
銀鈴收回視線,心道好險,差點被蠱惑了去。
“現在,該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了,你想乾什麼?”紅衣男子倚著窗欄,漫不經心地看向銀鈴。
銀鈴挑了挑眉,輕笑一聲,“我想乾什麼並不重要,你費了諸多口舌,不就是想告訴我,你想做什麼嗎?”
紅衣男子聞言又笑了起來,笑得微微俯下了身子,帶著笑音,他拍了拍手,“姑娘果然是聰明人,難怪能幾番從那妖道手中逃脫。”
銀鈴不知他笑什麼,但看他愈發不順眼,心道自己能逃脫,還不是因為自己這死不死活不活的身體,若不然,早便死了,何至於等你來找。
他悠哉地走回先前的位置,又坐了下來,“方才我說了,你想死,有辦法,其一,受高人所傷魂飛魄散,其二,修道問仙,自不必理會凡人命數。”
他挪了手,支著腦袋,饒有興味地看著銀鈴,“姑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麼選,當然,這兩種辦法,我都能為姑娘做到,條件是……”
來了!
銀鈴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等著他那呼之欲出的條件。
“除了幫姑娘解決這肉身之擾,我還可以為姑娘平心中怨恨,而姑娘你,需得跟在我身邊,以師徒之名,時限,我說了算。”
平心中怨恨?
銀鈴有些心動了,思量片刻,迎向他的目光:
“好,我為師,你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