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饅頭 被埋了(1 / 1)

銀鈴又做夢了,那個關於嶽銀鈴的夢。

這一次,她夢見了那個叫顧昀的少年,比嶽銀鈴大一歲,是嶽銀鈴的心上人,二人同在蓮花書院讀書,教書先生是顧昀的哥哥,嶽銀鈴不愛讀書,可爺爺要她讀書,她便隻能聽話。

所有人都說爺爺瘋了,可是她不信,爺爺什麼都知道,她喜歡聽爺爺說那些異聞經曆,比書上的之乎者也有趣的多,可爺爺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都匆匆而來,每次都無一例外的留下許多銀錢,給張家嬸嬸,要她照顧嶽銀鈴,要嶽銀鈴好好讀書。

大人的事她不懂,銀錢有什麼用,她也不知道。

不上學的日子,她便和張家嬸嬸的女兒張翠翠玩,翠翠和她一般年紀,但翠翠有時要幫著家裡做事,嶽銀鈴便去找顧昀玩。

顧昀性子沉穩,可嶽銀鈴從小就知道,他是憋的,他也喜歡爺爺的故事,她和他總在北山旁的橋上坐著,她說故事給顧昀聽,顧昀則每次都給她帶好吃的,就這樣,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終身。

後來,張家嬸嬸告訴她,再過一年,她就要嫁給王家了,嬸嬸細數著王家的種種好處,可她不願意,哭著去找顧昀。

顧昀安慰她,等她爺爺回來就好了,她爺爺那麼厲害,總不會委屈了她。

日子便在嶽銀鈴的胡思亂想中過去了,轉眼便到了她十六歲及笄,爺爺也再沒有回來,張嬸嬸說,聘禮已經送進了嶽宅,這親便是定了,她如何哭鬨都沒有用了。

她在床榻上輾轉一夜,天還沒亮,就去找顧昀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成親的事不能自己做主,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聘禮送來了,親事便定了,可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她單純的信了,想了一夜,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走,和她的顧昀哥哥私奔。

當顧昀拒絕她的那一刻,她仿佛失去了一切,她總是這樣,什麼都沒有的,自小便沒了爹娘,後來爺爺也不管她了,如今,顧昀哥哥也不要她了……

她一個人走到了那座橋上,昔日與顧昀哥哥的歡聲笑語仿佛就在耳邊,她流著淚,決絕地跳進了湖水中。

咕咚咚的水聲在耳邊放大,緊接著,湖水淹沒了一切,水嗆進她的口鼻,好難受。

她有些後悔了,她掙紮著,可身體卻越來越沉,窒息感逐漸將她吞沒……

銀鈴睜開眼,夢醒了,她的眼角濕漉漉的,她伸手抹了抹,卻不知道這是什麼。

凡人的感情,真是無聊!

她心中不屑,回過神來,看著漆黑一片的周遭,這才發現不對勁。

做了太久的鬼,銀鈴幾乎已經習慣了黑暗,可現在不一樣,她是人了,並不具備暗中視物的能力,可是人間……也有這麼黑的地方?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伸出手摸索著,卻驚訝的發現手臂伸不直,頭頂就像是有一麵牆,推動不了分毫,她又摸了摸四周,接著嘗試想坐起來,頭卻隻能微微抬起。

想起來了,四四方方,她剛來做人的時候,便是躺在這東西裡麵的,隻是當時,那盒子並沒有封口,所以,她現在是在棺材裡,封死的棺材裡!

銀鈴閉上眼,定了定神,接著伸手敲了敲棺材板,聲音很實,看來,她是被埋了。

強壓著心中怒火,她往頭上摸索著,此時她衣著整齊,繁複累贅,加之這棺材空間不大,她縮手縮腳,好不容易從自己發髻上取下根發簪。

不用說,必是王家那個瘋婦乾的好事,這衣服,這發飾,想必都是王家的手筆。

眼下隻有簪子可用,好在頭上還有幾根,先用著,用壞了還能換。

她也知道,發怒屁用沒有,她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就算要死,她也絕不能死在這麼窩囊的地方!這要是被陸曳知道了,豈不是小人得誌!

她心裡油煎似的,恨得咬牙切齒:

“陸曳,本尊遲早要拆了你的鬼身,拆成二百零六塊,全部釘在幽墟殿!不!拆了再裝!拆了再裝!本尊還要翻出你的屍骨,碾成粉末撒著玩!你給本尊等著!好好等著!……”

簪子一下一下鑿著頂上的棺材板,每一下都似鑿在陸曳身上一般,可即便她如此用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木屑掉落,迷了她的眼,她揉了揉,卻愈發難受,乾脆閉了眼,反正什麼也看不見。

她就這麼用手摸索著,從鑿變成劃,顯然,剛開始,劃要比鑿更有用些。

手好酸,為什麼手會酸呢?她做鬼時,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凡人凡人,根本是煩人!廢物!無用至極!怎麼做人這麼辛苦?早知道,她就不來蓮花鎮了,早知道,她就不給自己取名叫銀鈴了……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簡直比幽墟的時日還要長,她睡睡醒醒,醒來便摸索著鑿棺材板,累了就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頭上的簪子已經隻剩一根了,這棺材板也該鑿通了。

隱約間,銀鈴好像聽見什麼聲音,從上麵傳來的,滋啦滋啦的。

“……嶽姐姐,你可千萬堅持住啊……”

聽清楚有人說話,銀鈴心中一喜,是李七斤?是李七斤吧!

不一會兒,棺材上的土被鏟得差不多了,銀鈴抬頭,見到一點微光透過她鑿的縫隙照了進來。

她果真鑿穿了,隻是洞口太細,連土都未落分毫,或者落了,她也隻當是木屑了。

棺材板被撬開的一瞬間,銀鈴看著天上的月亮,從未覺得,月亮如此好看。

“嶽姐姐,你沒事吧!你這是……”李七斤灰頭土臉,看著躺在棺材裡的銀鈴,卻見她發絲淩亂,滿麵木屑塵土,比他還要狼狽幾分。

銀鈴清了清嗓子,“我沒事。”

說罷,她撐著身下棺材板坐了起來,在李七斤的攙扶下才起了身。

“你沒事就好,我好不容易打聽到王家將你埋了,卻又不知埋在何處,我也不是蓮花鎮的人,問遍了都沒人告訴,還是今兒顧家人偷偷告訴我的,我沒來晚吧?”

李七斤一手握著鏟子,一手撓撓頭,銀鈴隻覺得他一臉蠢樣。

“沒來晚?多晚是晚?”廢物!

這句廢物完全是看在他來救自己的份上,銀鈴才沒有宣之於口。

李七斤正忙著用鏟子將墳土恢複成原先差不多的樣子,聞言抬頭道:“嶽姐姐莫生氣,等我將這兒弄好了,我們還是快走吧!趕緊離開蓮花鎮!”

“離開蓮花鎮……自然是要離開的。”銀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山下,“小子,你會點火嗎?”

“點火?你不會……想燒山吧?”

銀鈴沒搭理他,狠狠踹了一腳墳頭的石碑,卻把自個兒弄得摔了一跤,心中窩火,起身一瘸一拐,兀自往山下走去。

她自然不是要放火燒山,她要燒的,是王家那一瘋一傻的娘倆!有仇不報非好鬼,這王家幾次三番找她麻煩,還將她埋了!既然現在的她弄不死他們,那就燒死他們!

李七斤追了過來,卻嶽姐姐嶽姐姐的叫個沒完,銀鈴頓住腳步,不耐煩地問他,“你想乾什麼?”

“嶽姐姐,你不吃點東西嗎?自你從嶽宅醒來到現在,你什麼都沒吃呢……”李七斤說著,遞上了一個白乎乎的饅頭。

銀鈴看著他手中的饅頭卻出了神兒,半晌,才接過了饅頭。

說來她也是習慣了做鬼時的饑寒,都忘了如今也可以嘗一嘗飽暖之感了。

她揪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入口有些硬,但很快就軟了,味道有些甜,而後,她細細品嘗著饅頭,腳下沒停,接著往山下走。

這山並不高,二人一前一後,趁著夜色便下了山,銀鈴憑著模糊的記憶,摸索著想找到王家,卻還是走岔了道,這路是越來越荒涼,眼看著是走到荒郊野外,沒有房屋之地了。

“那個……嶽姐姐,要離開蓮花鎮,走這條路還得翻過一座山,實在是……繞遠了……”

李七斤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按輩分來說,自己算是這嶽銀鈴的叔伯,可他莫名很怕師父的這個孫女,他年紀小,膽子也不大,看著嶽銀鈴繞遠道,又不知道她要去哪,如今眼見前路無物,憋了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

這蠢貨,也不早說!

銀鈴瞥了他一眼,她的確不太擅長認路,而且畢竟,這也不是她的地盤,可她堂堂鬼主,怎麼可能承認自己走錯了路?

借著月光,她似乎看見前邊不遠處,茂密的草樹林子裡,有間破屋。

“誰說我要離開蓮花鎮了?你要離開,你就自己走!跟著我乾什麼?”

說罷,她一瘸一拐,硬著頭皮朝那破屋走去。

“嶽姐姐……”李七斤有苦難言,跟了上去。

畢竟是師父的孫女,他不能不管,可他不明白,嶽銀鈴一個姑娘家,醒來至今大約就吃了一個饅頭,還在棺材裡待了至少一整天,怎麼活下來的不說,她難道不會累嗎?

銀鈴雖不知道李七斤在想什麼,但她的確不累,而且饑餓對她而言,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慣了,仿佛也是可以忍受的,倒是方才吃了那個饅頭,卻有些不舒服。

這林子雜草叢生,顯是少有人至,銀鈴離那破屋越來越近,這地方,看起來像個破廟。

“嶽姐姐,這裡是……”

李七斤跟著銀鈴走進了破敗的院子,卻見銀鈴頓住了腳,順著她的目光往前一瞧,心道:完蛋。

院子破磚爛瓦,裡麵一事一物一目了然,那破廟正中,竟坐著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