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仙……這、這是……”王夫人聽著聲音隻覺膽寒,顫聲問道。
嶽宅正門未閉,眾人屏住呼吸,目光皆聚於門外。
此時蓮花鎮細雨纏綿,天光不見,隻幾盞高掛門前的燈籠,在昏暗的路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細密模糊。
“咻咻——”
天空倏然劃過幾道光影,眾人一驚,紛紛抬頭。
銀鈴還沒看清頭頂劃過之物,隻覺身體失力,被人拖拽著往靈堂裡去了。
那人正反身鎖門,銀鈴手中的發簪已然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之上,此時靈堂一片漆黑,隻聽那人連聲求饒,“嶽姐姐饒命,嶽姐姐饒命啊……”
這聲音有些耳熟,銀鈴手中力道卻沒鬆。
她如今體力不堪,找遍全身,也就發髻上的這根簪子可以防身,想來也是可笑,她堂堂鬼主,竟淪落至此,算起來,這一切,都得記在陸曳那廝頭上!
“嶽姐姐,您彆生氣,都怪我膽子太小,方才反應過來,您能複活,師父知道了肯定高興,而且,還是我和師父把您抬回來的……”他舉起雙手,一副示弱投降之態,口中喋喋不休。
銀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李七斤?”
“是是!是我!”
不怨銀鈴看不出來,這李七斤在銀鈴麵前一直不是蹲著便是爬著的,此時站起來,竟還比銀鈴高一點,自是眼生。
銀鈴並未鬆手,隻是力道輕了些,“你說,是你和你師父把我抬回來的?什麼意思?”
“嶽姐姐,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銀鈴輕笑一聲,鬆開了手,卻重重一腳踢在他膝後,李七斤“哎呦”一聲,半跪在地上。
李七斤索性也不起來了,坐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銀鈴聽著,結合自己那場夢的零碎記憶,倒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嶽銀鈴投湖自儘後,屍體被王家人帶走了。王家那個兒子是個傻子,一年前王家不知從哪請來個劉大仙,大仙說他家兒子的傻病可醫,藥引子便是娶妻,而且得娶有靈氣的女子。
何謂有靈氣,那劉大仙一眼便看出嶽家不尋常,說蓮花鎮最有靈氣的女子就是嶽銀鈴,於是王家人便重金下聘,隻是嶽善水精神瘋癲,蹤跡難尋,這王家人就找到了撫養嶽銀鈴長大的張家,後來嶽銀鈴便自儘了。
按理說,嶽銀鈴已死,這王家傻兒子也不能與其成親,不能成親洞房,何來藥引之說?可偏偏這劉大仙說了,即便是死了也得入王家族譜,進王家祖墳,才有可能治好王家兒子的傻病,故而,這嶽銀鈴的屍身被王家帶走了。
嶽銀鈴已死,嶽善水卻回來了,瘋症似乎也好了些,在外還收了個徒弟李七斤,當然,這是李七斤自己說的,是不是真的有待商榷。
兩日前,嶽善水帶著李七斤去王家,放迷煙叫王家人昏睡,繼而帶走了嶽銀鈴的屍身,於嶽宅施展招魂之法,隻是法術一結束,這嶽善水便似中了邪,瘋癲無狀,跑出嶽宅,不知去向。
李七斤說完,喘了口氣,又道:“師父先前就說過,蓮花鎮煞氣大盛,將有大災,原打算救回你就離開這兒,不過師父他……所以,這劉大仙所說什麼死而複生有違天道,必遭天譴,完全不可信,我看,如今這禍事保不齊就是那個什麼劉大仙搞出來的。”
“禍事?即便是那個姓劉的作祟,你以為躲在這屋子裡就沒事了?”
李七斤指了指天,“你沒看見天上來人了?”
“天人?”銀鈴眉頭深鎖,心中不免大駭。
天上來人?天人何時竟能插手凡塵事了?若真是天人來了,她豈能有活路?
“不是天人,是仙門中人。”李七斤此時已然起身,在窗紙上戳了個洞,朝外看去,口中不忘和銀鈴解釋何謂仙門。
這蓮花鎮的煞氣能叫嶽善水看出來,自是早便引起了仙門的注意。
仙門與銀鈴所在的鬼域幽墟不同,鬼域的都是真鬼,仙門的卻不是真仙,而是一些修仙習道之人,當然,這蓮花鎮的凡人口中的半仙大仙,更是和仙沒什麼關係,不過是有些靈性或是因機緣懂了些術法的凡人。
這仙門之人,入門不易,成仙更不易,一則需有仙緣,生有靈根;二則壽數長於尋常凡人,日日修行;三則了卻凡塵因果,方有可能大成。
人間妖異事,多由仙門平,以此積攢功德,曆練人事。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劉大仙八成有鬼,早已經跑沒影了,哪有功夫管我們,其他人這會兒忙著頂門呢,我們且在這兒待會兒。”
院子裡撞門聲傳來,銀鈴也在窗紙上開了個洞,朝外看去,靈堂外眾人已經將嶽宅大門關上了,齊力頂著門,防止外麵的東西進來。
撞門聲愈演愈烈,大門外的東西不容小覷,銀鈴深知,這蓮花鎮無論如何是不能待了。
正想著脫身之法,王夫人已經放棄大門,帶著幾人來砸靈堂的門了,李七斤轉頭拿起一塊棺材板橫在門前,卻聽“砰”的一聲,大門已然失守。
“快來幫忙!”李七斤焦急地看向銀鈴。
門外的人全往靈堂這兒來了,生死之際,自是拚了命的砸門,李七斤一人如何抵得過。
透過這些人,銀鈴看到大批似人非人的東西從大門處湧了進來,它們行走緩慢,身上衣衫破敗,肢體殘缺,腐臭之氣衝天,麵上皆是腐肉見骨,便是真正的活屍了。
銀鈴也算是開了眼,活了這麼久,竟頭一回見到活屍作祟,可屍體不過一具軀殼,如同這一磚一瓦,都是死物,如何能行動?這太不合理了。
眼見著有幾個人,沒來得及躲避,被那些活屍捉住,便是頃刻間被撕碎,死無全屍。
這些活屍不懼刀劍,不知痛楚,仿佛隻為殺戮而生。
“沒用,你擋不住的。”不僅李七斤擋不住,就是這些人都進來堵門,也擋不住這些活屍。
銀鈴掃視著靈堂,尋不見一件趁手的武器,心下對陸曳的怨恨又增添幾分。
“你既拜了師,可有本事叫我魂魄離體?”
李七斤愣了片刻,搖了搖頭,接著便連帶著棺材板被撞倒在地,門被撞開了。
他轉頭一看,銀鈴已經進了裡屋,從裡屋翻窗出去了。
銀鈴深知,留在這裡,生死難料,她可不能死,魂魄離體也不過是隨口一問,她不能冒這個險,天知道她現在鬼體如何,若是離體就亡,豈不是得不償失。
裡屋窗外是後院,院牆很高,翻牆出去肯定不行,這嶽宅連個後門都沒有,如今隻能賭一把了。
此時靈堂內,眾人亂作一團,哭喊聲一片,大家推搡著,一齊擠到了桌肚子裡,這桌下能有多大,有人待不住,被擠了出去,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那些活屍撕碎了。
眾人嚇得又四散開來,絕望之際,隻見天降靈光,活屍被吸引了注意,往屋外去了。
銀鈴正打算趁著活屍湧入靈堂之時衝出去,卻見院內靈光一閃,活屍又紛紛出來了,不由暗罵一聲,正要退回去,又見幾個衣著不俗之人與活屍纏鬥起來,她立時頓住了腳步。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她小心翼翼沿著牆根往正門走,此時夜黑,眾人躲在靈堂內,院中這些許是仙門之人,又在與活屍纏鬥,無人注意到她。
不一會兒,她便走到了門口,她心中暗自欣喜,趕忙大步衝出門外,卻迎麵遇見一具活屍,險些撞在一起!
她暗自叫苦不迭,隻得屏住呼吸,聽著自己陌生的心跳撞擊著耳膜,手裡僅有發簪,想來即便刺了這活屍,也沒什麼用,正打算開口呼救。
可那活屍與她麵麵相覷,片刻之後,卻繞開了她,往嶽宅裡去了。
銀鈴眨了眨眼,管不了那麼多,立時撒開腳就跑。
可她頭回做人,衣著又不便,跑出兩步就跌倒在地,路上遍是活屍,她暗暗罵著,但不敢動彈,隻是許久,不見活屍靠近,故而她緩緩起身,四下看了看,果然沒有一具活屍往她這兒來。
她也顧不得其他,解開外袍,隨手丟在地上,活屍自北麵山上而來,她便往南邊跑。
不知跑了多久,天光都已初顯,雨也停了,她扶著棵樹,大口喘著氣。
這凡人身體當真是不堪,這點路跑了這麼久,而且,還這般疲累,如此下去,如何能滅了陸曳那廝?
思及此處,她心頭火起,一腳踹在了身旁樹上。
誰料“砰”的一下,眼前泥水四濺,這小樹上,竟掉下來個人!
突如其來的動靜,叫銀鈴嚇了一跳。
定下神來,她看清了男子樣貌,卻不由呼吸一滯。
此時雨已停,天光晦暗,男子一身紅衣,襯得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惹眼,但見他睡眼惺忪,捂著摔疼的地方,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痛楚,模樣卻好看得不似凡人。
再好看也不管她的事,銀鈴繞開他,接著往前走。
“哎你——”那紅衣男子追了上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隻是這話音卻戛然而止。
銀鈴回過頭,嫌惡地看了看他的手,正想罵人,卻見這人直愣愣地看著她前麵,好像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可自己身前分明什麼都沒有。
這人,是個傻子吧?
銀鈴上下打量著他,這男子腳踏黑靴,身形挺拔,臉上有些病氣,一身紅衣雖染了汙泥,整個人看起來倒不像傻子,但彆說人了,正常鬼都不會在下雨天睡在這麼細不溜秋的樹乾上,這人八成是傻子。
紅衣服……凡人成親不就喜紅嗎?她想起那件被她丟掉的外衣,與這男子的紅衣顏色倒是差不多,難不成,他是……王家那傻兒子?
管他是誰,她可不想節外生枝,於是她甩開他的手便往前走,隻是她此時累得厲害,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小腹一側又有些痙攣似的抽痛,兩隻腳重的提不起來,腿也酸的很,步伐自是很慢。
好在這傻子並沒有追上來,眼下先離開蓮花鎮,再做打算,凡人的身體,簡直是拖累!累贅!
她忍不住又在心裡罵了陸曳無數遍。
沒走出多遠,銀鈴忽然聽到身後遠遠的傳來一聲大叫:
“嶽銀鈴在那!快抓住她!”
她回過頭,隻見那王夫人帶著一堆人,正朝這兒跑來,而那個紅衣傻子已然不見人影。
簡直是陰魂不散,那些活屍怎麼沒把這王夫人撕了?實在是無用至極!
銀鈴咬咬牙,強忍著軀體的不適,加快了步伐。
銀鈴初為人,並不知道她已經幾日水米未進了,而凡人是需要喝水吃東西的,她此時饑渴,且渾身都是濕的,加之跑了太久岔氣腿軟,而今強撐著行走,突然,眼前一黑,竟是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