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講完話的楊知歸隻是一點紅,此刻被按著頭的楊知歸已經成了一隻阿根廷紅蝦,生理上是由於猛然彎腰低頭臉部充血,主要的心理原因是寧居隨喊他乳名,最最主要的是,他們這個姿勢。
被按下來的楊知歸為了維持平衡不得已一條腿跪在床邊,並且一隻手還被按著,另一隻手隻能肘撐在寧居隨的枕側。
他仿佛將寧居隨圈在了身下,這是一個他側一下腦袋就能碰上寧居隨臉的姿勢。
太近了。
近到他都能聽到寧居隨的呼吸,近到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一時不知道是該關注寧居隨對他的稱呼還是他們現在的姿勢,亦或是那撲在耳根的氣息和自己狂跳的心臟。
好在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放開了他,因為他的身體僵得與昨天彆無二致。
楊知歸習慣性要打字,但是那隻被按著的手並沒有解脫,表情泰然自若的寧居隨似乎沒有意識到。
鬼使神差的,楊知歸也沒有抽出手。
一回生二回熟,他舔了下有些發乾的唇,說:“你怎麼,知道?”
“三春嬸說的。”寧居隨解釋。
楊知歸:“什麼,時候?”
寧居隨回想了下,說:“我剛來的時候。”
?
楊知歸知道院子裡的嬸嬸們和自己的阿媽什麼都往外說,但沒曾想自己的乳名也往外說。
山裡習俗說是小孩賤命好養活,乳名便起得極其隨意,但是這乳名它真的不好聽啊。
“很可愛。”寧居隨說,“你的乳名。”
“明明不,好聽。”楊知歸反駁。
“我可以這樣叫你麼?”寧居隨像是沒聽見他的反駁。
楊知歸的手再次被捏了捏,寧居隨那熱得發亮的眼睛半眯著,狹長的眼尾尖得如同鉤子。
彆盯了。
楊知歸心裡說著。
他抬手遮了寧居隨的眼,睫毛刮在手心:“不能在彆人,麵前叫,好了,閉眼,睡覺。”
聽見他的回複,睫毛再次上下在手心刮了幾輪,未被手掌遮擋的嘴唇小幅度彎了起來,寧居隨說:“知道了,小狗。”
過了片刻,掌心的動靜停止,楊知歸拿開手,寧居隨如他所願,閉上了眼。
放輕動作,楊知歸抽出手,拿開寧居隨額上的毛巾,貼著他額頭的部分已經變得溫熱。
他輕手輕腳進了浴室,打濕再擰半乾,然後繼續降溫。接著他又燒了壺開水,以防寧居隨醒來口渴。
做完這些的楊知歸不能離開,他需要隔一段時間就去換換毛巾,看寧居隨的狀態,若是他依舊高燒不退,不管怎樣都得拉他去醫院了。
窗簾遮光性很好,關燈後房間暗了下來,一時無事可做,楊知歸隻得關注室內的唯二活物。
他蹲在床邊看寧居隨,看他線條淩厲的側臉,看他抿著的嘴角,看他皺起的眉頭。
寧居隨睡著了,但並不安穩。
很難受吧。
那為什麼第一反應是拒絕幫助?為什麼第二次又接受了?
一點也不坦誠,心口不一。
楊知歸默默評價。
不過他原諒他了,就像寧居隨說的,沒關係,不坦誠也沒關係。
分針掃過表盤的四分之三,寧居隨呼吸漸漸平穩,在第四次換了毛巾之後,楊知歸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頰。
熱度降了些下來,沒之前那麼燙了。
找來額溫槍測了測,38.6℃,雖然仍在高燒範疇,但隻要溫度在下降,就沒什麼大問題。
楊知歸也隨之放鬆下來,本就是夏季午後,人一放鬆,倦意就席卷而來,他就這樣坐在地上靠著床邊守著寧居隨睡了過去。
寧居隨被夢魘困住了。
“秋秋要不要巧克力?”方春華推著購物車,問寧誌安抱在懷裡四歲的寧晴秋。
“要!”寧晴秋答得脆生生的,笑起來的眼睛彎彎的,很是討人喜歡。
方春華抬手摸摸她的頭,笑著取下貨架上最貴也是寧晴秋最愛吃的一種。
“但是秋秋一天隻能吃一顆哦,”寧誌安顛了顛女兒,眼角彎出皺紋,“看看你這小蛀牙,彆到時候長出來的新牙還是壞的。”
“才不會!”寧晴秋抱著寧誌安的脖子,皺了小臉,“我有聽媽媽的話每天都好好刷牙的!才沒有蛀牙!”
接著她又糾結起來,“那今天可以吃兩顆麼?”
寧誌安抿嘴學起她糾結的表情,拉長聲音逗著娃娃:“嗯——可以嗎?”他看向方春華,“媽媽說可以嗎?”
方春華隻是笑,沒說話。
“媽媽剛剛用腦電波傳話說可以哦。”
“耶!”寧晴秋朝空中揮了揮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下一個貨架。
一家三口繼續往前走,寧晴秋忽然冒出一句:“我們什麼時候去取哥哥的蛋糕啊?”
突兀的一句話,提醒了兩位大人,他們終於想起了此行的次次次要目的。
方春華尷尬轉身,看向今天的虛假主角:“居隨喜歡什麼,阿姨給你買。”
寧誌安也回了頭,眼裡的笑意淡了下去,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哥哥18歲會有18根蠟燭嗎?”天真的小孩也看著寧居隨問著天真的問題。
“小笨蛋,18根蠟燭怎麼插得下,就兩根蠟燭。”方春華寵溺地揉了揉女兒的頭。
“噢,那我還是隻能吹兩根蠟燭了。”寧晴秋的語氣帶著遺憾。
“那要不要去買蠟燭?”寧誌安柔聲問著懷裡情緒低了下去的小女孩,“你想吹多少根吹多少根?”
“真的嗎!”低落的寧晴秋立馬興奮起來,“那我們快去吧!”
“哎,誌安你彆跟著胡鬨!”方春華根本攔不住父女兩人。
寧誌安已經抱著寧晴秋走了,方春華握著購物橫杆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有點為難。
不過也沒幾秒,方春華還是推上了購物車,她朝寧居隨招招手,“快跟上,咱們買完蠟燭就去選你喜歡的。”
寧居隨隻是站在原地,他想要離開的,但是奈何手腳動彈不得,甚至連話也講不了。
方春華也沒在意後方的人是否跟上,隻是一心追著丈夫和女兒走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黑暗將寧居隨吞噬,漸漸往前蔓延,直至籠罩住那幸福的一家三口。
“哥哥生日快樂。”
“居隨生日快樂。”
“寧居隨,妹妹還小你讓給她。”
黑暗中響起了那一家三口的聲音。
那屬於寧居隨的15歲到22歲,也屬於寧晴秋每年的第二個生日。
寧居隨睜眼,入目是房間的實木天花板。
被子拉至下巴,他睡著之後手腳都被裹進了被子裡,想要抽手,但被子一側被壓住了。
楊知歸就靠在他床邊,被角暫時用作枕頭,被他的腦袋牢牢壓住。
他正坐在地上,以一個彆扭的姿勢睡著。
拿開額上的毛巾,寧居隨側過身,這個視角能看到楊知歸的後腦勺和一截後頸。
抬手摸上他的頭,細軟的發毛茸茸的,是小狗沒錯。
原本隻是放著的手不再滿足於隻是觸碰,五指用力,揉了起來。
揉著揉著小狗醒了。
楊知歸抬起頭時有點懵,臉側在被子上壓出了印子,頭發也被睡得翹起。
他很快反應過來,按開了床頭燈。
暖黃的光暈染出寧居隨的臉部輪廓。
楊知歸探手摸上他的額頭,觸手的皮膚已經摸不出是否還在燒,他又順著用手背挨上他的臉,接著是脖頸。
他摸到了一手的汗。
寧居隨抽出他的手,說:“去洗洗,臟。”
還沒徹底醒過來的楊知歸不太想動,況且他並不嫌棄,但似乎本人蠻嫌棄的,他隻能在寧居隨的目光催促下,起身去洗手。
擦乾手出來,寧居隨已經坐了起來,正仰脖喝水,拉出筋骨的脖頸還墜著汗,凸出的喉結滾動幾輪,一杯水就見了底。
“站那兒乾嘛?”寧居隨放下杯子,朝站在浴室門口愣神的楊知歸招手,“過來。”
放下手,楊知歸就走了過來。
“彎腰。”寧居隨靠上床頭。
楊知歸應聲照做。
寧居隨抬手撫平他翹起的頭發,那幾根翹起的發也很聽話,沒撫幾下就順了。
“小狗。”
寧居隨聲音沙啞,尾音很輕,比起稱喚,更像一聲揉在齒尖的呢喃。
音量小且唇齒開合不明顯,楊知歸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隻看見寧居隨輕動嘴唇而後不甚明顯地牽動了下唇角。
“我想洗澡。”寧居隨說。
熱水器壞了,洗澡隻能去他的房間。
習慣性拿手機打字,寧居隨按住了他:“跟我交流就用說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