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 “楊知歸,用說的。”(1 / 1)

琥珀色黃昏 關樹 3009 字 2024-05-01

39.3℃。

再次掖了掖被角,楊知歸放下溫度計,與寧居隨對上目光。

“睡一覺就好了,”寧居隨陷在軟枕裡,將被子拉至下巴,朝旁邊床頭櫃示意:“已經吃過藥了,不用管我。”

楊知歸順著寧居隨的目光收拾起沒有歸置的藥,他看了看藥盒上列示的功效。

的確是退燒藥,但是,這藥它過期了。

翻來覆去確認一遍,楊知歸確定,已經過期四個月。

燒是今早起的,兩個小時前寧居隨吃過一粒,不過看現在這個狀況,過期藥失效了。

萬幸隻是失效了。

顯然床上的人並沒意識到自己吃了過期藥。

還睡一覺就好了?

楊知歸看著明明自己很不舒服卻還委婉拒絕幫助的寧居隨,有些生氣。

這人真的很喜歡對彆人說“不用”。

但今天這句“不用管我”莫名刺到了他,他原以為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兩人關係可以算是好朋友,至少也是朋友。

人難受的時候不就應該乖乖接受朋友的幫助嗎?

或許寧居隨根本沒把他當朋友。

想到這一層的楊知歸有點難過,他不會對一個病人置氣,但他還是有生氣的權利。

於是他沒跟寧居隨交代什麼,就關門下了樓,甚至走之前把自己按開的燈又按滅了。

按滅的燈像是對“不用管我”的利落回答。

寧居隨再次陷入昏暗的房間,四方的室內像是沒有來過另一人一樣。

隻不過寧居隨並沒有如自己所說“睡一覺就好了”,他沒法入睡,一是頭腦被燒得昏脹,二是心裡煩躁。

雖然他本人也不知在煩些什麼。

撈過床頭櫃上的手機,寧居隨才看到半個小時前楊知歸發來的消息。

拇指按著聊天界麵上劃刷新,並沒有其他消息。

跳脹的太陽穴快頭跳炸了,那股煩躁忽然變得更甚,丟開手機,寧居隨捏了捏眉心。

被丟至地板的手機發出頓頓的撞擊聲,緊接著,地板上落下一細條陽光,而後陽光擴寬,直至房門寬度。

門開了。

楊知歸端著粥和退燒藥進門,開了燈,就看見了腳邊的手機。

好在有手機殼和屏幕膜的保護,隻左上角屏幕膜裂了一道紋。

行至床邊,楊知歸對上寧居隨布滿細血絲的眼睛,遞上手機。

接過手機放到一邊,寧居隨撐坐起來,楊知歸豎起枕頭讓他靠著。

“怎麼來了?”寧居隨的聲音更啞了。

沒有回答,楊知歸端起粥,示意他喝。

蝦仁玉米……稀飯,看得出熬製時間不長,大概米煮好之後就起鍋了,並未熬至稠狀,蝦仁飄在水麵,玉米粒大部分沉到碗底,米還是粒粒分明,水還是白開水。

楊知歸:先吃點墊墊,然後吃藥,你吃的藥過期了。

為了證明,楊知歸拿起一旁的藥盒給寧居隨看生產日期。

藥過沒過期,寧居隨不甚在意,隻點了頭表示知道,注意力又回到手中那碗稀飯上。

用勺子攪合,寧居隨舀起一勺米飯蝦仁玉米粒和水的混合物送進嘴裡。

鹽味很淡,食物保持著原本的味道,對於生病本來就沒胃口的人而言,簡直難以下咽。

但寧居隨一勺接一勺,一碗稀飯很快喝完。

接過空碗,楊知歸眨了眨眼,他本意沒讓寧居隨喝完。

鎮上醫院離這兒很遠,一番顛簸過去,會讓寧居隨更難受,楊知歸想著再給寧居隨吃個退燒藥,如果溫度還升高就隻能去醫院了。

鑒於寧居隨之前已經空腹吃了過期藥,楊知歸想做點東西讓寧居隨先吃點再吃藥,但又怕再等等寧居隨燒暈過去,便出現了這碗蝦仁玉米稀飯。

放下空碗,楊知歸遞過去早已備好的溫水和藥,看著寧居隨吞服後,楊知歸打字:鍋裡還熬著粥,你頭暈就先閉眼休息,等你好些了再喝。

沒等人回答,楊知歸又去了浴室,窸窸窣窣搗鼓一陣,拿了濕毛巾疊方給寧居隨降溫。

就他下樓的這會兒空檔,寧居隨的臉似乎燒得更紅了。

將枕頭放低,楊知歸讓寧居隨躺靠下去,而後撩開他已經汗濕的額發,輕輕把濕毛巾貼上他的額頭。

指腹在動作間不經意觸到寧居隨的皮膚,很燙。

由於身高,平常楊知歸都是處於下方視角,而現在他能夠俯視寧居隨了,距離還足夠近。

這個視角與那晚在玻璃房重疊,薄唇、挺鼻、月光下狹長的眼。

如今那雙月下的眼被燒得發紅,瑩亮如濯了水光,像山間清潤的湖。

寧居隨避也不避地注視著楊知歸,不知是否有意,引得人落進這方湖裡。

“琥珀。”寧居隨喑啞地呢喃著。

楊知歸沒反應過來,也沒聽清。

他打字:什麼?

“你的眼睛,像琥珀。”寧居隨揚唇笑了下,抬手點上楊知歸眼角。

楊知歸眼角被燙了下,他看著寧居隨彎起的眼睛,後知後覺眨眨眼。

當他看著寧居隨時,寧居隨也在看著他。

這個片刻,他們眼睛裡全是對方。

如同禮尚往來般,楊知歸也對那片刻的對視做出結論:你的眼睛,像湖,很好看。

跟對仗似的,不過楊知歸多做了評價,真心的評價。

“楊知歸,”寧居隨移開屏幕上的目光,眼睛更彎了,“用說的。”

他指著屏幕上的那句話,解釋一遍:“這句話,用說的說一遍吧。”

收起手機,楊知歸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愣。

“我想聽你說。”寧居隨繼續誘哄。

楊知歸忽然感到難為情。

先不說他誇一個男人的眼睛好看,主要是他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與人用語言交流了,兩次叫出寧居隨的名字都是萬不得已。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怕自己的聲音會奇怪,因為無法聽見自己的聲音,他不能正確修正發音,即使他具備語言能力。

楊知歸抓了抓衣角,他在拒絕與開口之間猶豫。

寧居隨發現了他的不自在,但他沒什麼表示,隻是靜靜注視著麵前踟躕的人,目光很柔和。

他在耐心等待楊知歸開口。

——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講話會很奇怪。

楊知歸像是在給人打預防針,又似乎是為自己找退路。

寧居隨抬手覆上楊知歸的手背,往下將他拿著的手機按下,埋進被子。

乾燥溫熱的手心帶著安撫,那熱度將楊知歸的注意力全拉到寧居隨身上,他看見寧居隨說:“你叫‘寧居隨’的時候,聲音很好聽,當然不管怎樣,都沒關係。”

寧居隨專注看著楊知歸的眼睛,補充道:“你在我麵前講話,無論講成什麼樣,都沒關係。”

楊知歸感覺到手背上覆著的那隻手抓著他輕輕捏了捏,他低頭看著那隻筋骨勻稱的大手,淺淺地吸了口氣。

他無法拒絕這個時刻的寧居隨。

都沒關係。

他在心裡默念。

聲帶再次被大腦驅動著運作,語言係統運轉,楊知歸說得很慢:“寧居隨,你的,眼睛,像湖,一樣,好看。”

幾乎是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除了有些吞音外,楊知歸的發音很標準,再多說說話會更流暢。

當麵誇人和文字表達到底是不一樣。

說完,楊知歸就移開了眼,耳朵爬上紅色。

忽然他被往前拉了拉,寧居隨抬手覆上他的頭,視線再次拉進那雙剛誇過的眼睛。

手掌揉了揉,楊知歸頭發雖短,但手感卻柔軟,寧居隨按著他的頭再次帶著人往下,直至戴著助聽器的那側耳朵湊近唇邊。

“多謝誇獎,”寧居隨嗓音沉沉,浸滿笑意,“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