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宇宙裡隻有人類存在嗎?”
她坐在三輪車的前麵慢悠悠的蹬車,後座裡的是花京院,和很多很多束鮮花。
花京院抱著其中一束花,是火靈鳥玫瑰。他剛好認識這種花。“你問的這個問題有點難。”
“我在問你覺得。”
三輪車的速度不變,但是他感覺速度的更快了。
他卸下了抱著花的力道,虛虛的把花放到了腿上,嘴上說著“……好狡猾,你總是對我提問。”但並沒有扭頭去看蹬車的
人。
“‘不存在,這個世界上僅僅存在著人類。’”她停下車,回頭看向花京院。
“你想,這樣不是很帥氣嗎?人類千百年來與宇宙的孤獨無數次對碰什麼的。”
“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行啊。”
“如果你是這麼……”他想去附和這個人,但有些話他真的無法說出口,花京院的心微微揪起,他知道這麼做是不應該的。但他還是想依靠言語抓住些什麼。
他知道的,他在利用言語,而她隻是在純粹的享受語言。他幾乎想把懷裡的花放回其他花束中去了,他要抱累了。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一道更輕鬆的聲音把他打斷“我原本是想這麼說的。但是我覺得”,她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快要掉到地上的那束紅花後又看向花京院,“還有吧。”
話語的轉折讓他猝不及防,驚的他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東西“...什麼?”
“我果然還是覺得人軟弱一點更好,要有期待。決絕適合燃燒,不適合度日。”
“我們還年輕,像夏天的六月,我們還來日方長*,可以走的躊躇些。”
“你覺得呢?花京院。”
他看著她。“我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聊。”
“那你覺得什麼是有趣的?”少女背過身去,腳已經踩在了踏板上。
“比如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去無聊的地方乾些無聊的事情。”
她把三輪車蹬的很快,紮起來的頭發被風吹了開,發繩飄到了地上。
今天是連綿的雨天中難得豔陽高照的日子,他想這樣的天氣就應該去享受。
——
“花京院君,這是她的卷子吧?麻煩幫我給她帶一下吧,謝謝啦。”
花京院接過遞到手裡的卷子,姓名那裡隻寫了個大大的“F”。
起初他以為這代表的是姓氏,她表現的就好像一直是懶得拚寫全名。
但從他入學國一,在分班表上尋找她的名字時反應過來,她並不愛用姓氏稱呼自己。
以至於他當時差點錯過那個姓氏,以為他和她不過是對方人生當中的驚鴻一瞥。
還好不是。
回到現在,那這個“F”究竟代表著什麼呢?
是“flower”的“F”嗎?還是“forever”的“F”呢?想到她驚才絕豔的劍術,他又覺得是“fire”的“F”。
但這種問題問出來她隻會打發他自己去猜吧。
“所以是什麼呢?”花京院拿著試卷在一個廢棄的公園找到了少女。
她正在忘我的一遍遍揮動著木刀。
在認識她兩年後,花京院才發現她這麼散漫的一個人卻會每天雷打不動的練習五小時刀術。
無論如何都會,四年以來沒有一天會落下。
這也是她總是缺覺和缺席的最大原因。
在這個學業才是第一順位的時代,跟著學校隨波逐流的升學時,她這樣好像把刀術放在順位的行為無比奇怪。
她就是這樣,什麼也不說,也不與他人或展示或交流她舉世無雙的刀法,隻是孤僻的在一個找不著的角落一下揮著一下。
“你猜一猜?”
他已經猜到她會這麼說了,這樣的猜中讓他覺得有些難過。與其說是他了解她,更準確的是他了解她在拒絕他人的理解。
花京院在猶豫片刻後,在她麵前站定,打斷了她的揮刀。
他定定的望向她的眼睛 “那我猜一定是‘friend’的‘F’。”
“……”
他難得對她毫不謙讓,無論空氣有多凝固這次他都沒退讓“我猜的對嗎?”
“回家吃飯吧,媽媽今天做漢堡肉。”
她拎著木刀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花京院也很快就跟上了她的步伐。
“今天不練習了嗎?”
“吃完晚飯我在院子裡練習。”
——
花京院和她都有耳洞。
這並不是巧合,而是兩個小孩子還在懵懂時給對方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記。
是小六畢業的夏天。
她要離開日本一段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回到這個地方,她也是這麼告訴花京院的。
樹上的蟬還在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但花京院隻覺得耳朵被蒙住了,除了腦子裡的嗡鳴聲他什麼也聽不見。
身體已經感知不到夏天的炎熱,好像一瞬間,他皮膚下的血液就開始倒流,四肢開始失去感知。就一瞬間,花京院的靈魂仿佛被世界推了開。
“啊……”花京院感覺自己要失去語言功能了,他的大腦慌兵荒馬亂,身體隻能呆滯在原地。
直到他發現她好像在太久的沉默後轉身要離開。
他伸手拉住了她。
“他人無法走進我的世界。爸爸和媽媽的世界裡有著彼此。我的世界裡呢?黑黑的一片。”
“嗯?”
“但我總是能望見你,我...”
“我以為你會直接走掉的。”她不懷疑自己和花京院之間微妙的連結,但她覺得於花京院來說他們就像信仰不純的教徒碰見了百無聊賴的撒旦。
引力不足,抗拒有餘。
對花京院來說她就好像他從另一個角度看見的魔鬼。讓他神魂顛倒,茫然無措。一會全身熱血沸騰到不可思議,一會又瑟瑟發抖,讓他避之不及。她那與眾不同的疏離感、超脫感一直令他不滿,就好像她奪走了他的氧氣。
他本不該叫住她的,他沒必要叫住她。
“說起來我們之間的交流真的很淺。”撒旦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還抱著《聖經》卻已經追上她腳步的聖徒。
“我們是陌生人,會被留在過去的陌生人。但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是不會被磨滅的,就算傷口長好也會有無法褪去的疤痕在。”
她單手捏住花京院的耳垂。“如果我不是撒旦,也會是麥地。”另一隻手也摸著自己耳朵“彼時你就會更像一個詩人,一個記住麥地的浪漫的人。”
年幼的孩子還不明白自己的身體乃至靈魂有了他人的印記是多危險的事情,他隻感覺到這個提議讓他的心臟開始跳動,血液開始沸騰,現在他拒絕不了這個提議了。
就這樣,小男孩和小女孩用自己為數不多的零用錢買了兩對平平無奇的耳釘。躲在夏天的樹蔭下,懵懂大膽的讓能進行精密操作的背後靈給兩人紮了一對耳洞。
買的可樂早就失去了該有的冰涼,水珠順著瓶身流到地上。但現在沒有人去在乎這可樂到底好不好喝,孩子們看著彼此的痕跡,他們似乎清楚他們把這個夏天打到了彼此體內。從此對方的身體裡會一直流淌著一個靜謐又炎熱的七月。他們好像還不理解他們在乾什麼事情,交彙的目光清澈簡單,輕易許下了無法忘記的承諾。
這是他們的懵懂,這也是他們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