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 “伯德,在我的故鄉,這個詞是‘……(1 / 1)

世界的運行規則與邏輯,安東尼將其稱為這個世界的“真理”。

過去他享受著那位大人的力量與饋贈,並將自己獲得的能力與地位視作理所當然。他以為自己作為神的代言人,早已洞悉了世間的一切,包括世界運行的全部規則與邏輯。

他原本應當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因為這些年來為了戰勝和取代那位大人,他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地學習、工作著。他已經了解了自己世界裡所有的國家,每一個物種,凡是這世上有的東西,沒有他不知道的……

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氣泡,而大的氣泡中又充斥著無數個小的氣泡,每一個泡泡中都容納著一個小世界,安東尼將它們稱為子世界。而安東尼的國家位於世界中心最為富饒的阿姆內森斯,那是他和家人們生活的地方。他是阿姆內森斯的國王,也是所有子世界的王。“時空穿梭者”,“聖安東尼”,他作為神的使者與世界的王者為世人所熟知。

直到喜鵲出現,安東尼感到自己被泡泡之外的某些東西觸動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慌湧上他的心頭。過去自己憑借著那位大人所賦予的權力在這個巨大的泡泡世界中享受著無上尊容,可是在這個世界之外呢?

安東尼感到自己對於世界的理解第一次受到了如此巨大的挑戰,他的信念崩塌了。

過去他以為得到那位大人全部的信任,就可以找到那位大人的弱點和打敗他的機會。這一刻,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因為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位大人都從未信任過他。

這個世界裡沒有“喜鵲”,自然也不存在“那位大人”。那麼那位大人身在何處?

他向安東尼隱瞞了自己的一切,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讓安東尼相信他所創造出來的一切。

因為這種充滿了不平衡的上下位關係的存在,安東尼無法再相信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固有的認知。他渴望著真理,而真理不在氣泡之中。

他幾乎要放棄了。

“你還好嗎?”少女關切地問道。自從他問了喜鵲的本名之後,就陷入了長久的迷茫和痛苦中。兩人拉著手在“道路”中漫遊,對麵的男人像是失掉了魂魄。

“啊……”他茫然地抬起頭,迎上了少女天真的眼睛。直到這一刻,她還不知道在這個男人腦海裡發生了一場多麼激烈的戰爭,還不知道他曾打算將她獻給那位深不可測的仇敵,還依然真誠地關心著他。

這時少女的衣袖裡飄出三片青藍色的翎羽,每一片都閃著金色的光芒。

“這是?!”安東尼被眼前光芒鎮住了。他在供奉那位大人的神壇上見過類似的光芒,那分明是神跡之光,是神在這個世界遺留下來的聖物之光。

“是我的羽毛……”少女拿住其中一片,遞給安東尼。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那片羽毛。那原本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神的遺物是熾熱且沉重的,但似乎是繼承了神明的意誌,安東尼接住了它。那是一片溫暖的輕飄飄的羽毛,閃著柔和的光,照亮了安東尼苦澀的臉。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有希望。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這位來自異世界的飛鳥公主,似乎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呢……

世界的穿梭者與旅人,安東尼·塞繆爾,受那位大人的饋贈,享有了在不同世界中自由穿行的能力。但這都局限在這個大世界的泡泡中,他總能輕易地從一個小氣泡跳躍進另一個。隻要他願意,沒人能在這個世界中追上他。

他回想起自己是怎樣到達喜鵲墜落的那個世界的。他完全無法自己完成這件事情,是仰賴了那位大人的助力才去到那裡。

他好像明白了一點點事情。眼前的這位飛鳥公主,正是來自氣泡之外的存在。

他以為自己被困在氣泡當中,卻又在那位大人的疏忽之下窺見了氣泡之外世界的一線光亮。

就在這一刻,安東尼放棄了原本的計劃,他想到了一個新辦法。

“實際上我還好,隻是你可能會不太好……”

“什麼?”

“那位大人是能夠解答你所有的疑惑,可是他想要的不僅僅是見到你,他還想要你的性命。”

“啊?!”

“實際上,我受那位大人所托,前來綁架你。你與他有大仇未了,他執意要向你複仇。”

少女大驚:“我隻是一隻平凡的鳥兒,能與誰有什麼血海深仇……”

“也許是你不經意間得罪了誰呢?”

“可是為什麼要告訴我呢?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嗎?”喜鵲感到困惑,這個昨天信誓旦旦向自己表示忠誠的騎士,和今天這個坦然承認自己欺騙行徑的男人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現在沒有任何好處,但也許將來會有。你不用感激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那一點點可能性,我願意背叛我的主人,即便他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什麼可能性?”

“公主殿下,無論何種情況,我都保證我之前向您做出的承諾依然生效。”安東尼並不直接答話,而是強調了自己對她的忠誠。

“你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卻要我相信你?”喜鵲對安東尼的話產生了質疑。

“嗬,看來果然沒有什麼說服力,”男人冷笑起來,“確實,我不是誰的奴仆,我是利益的信徒。隻要對我有利,我便去做它。你隻要了解‘我幫助你,也是幫助我自己’這一點就足夠了……”這樣不體麵的真心話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真誠了。

“那你現在就送我回去……”

“現在我做不到,但我會在必要時幫助你……”

“為什麼?”

安東尼還沒來得及回答,“道路”中刮起一陣風。似乎是快要抵達目的地了,通道裡的氣流又一次加速旋轉起來,另外兩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被氣流吹散,向著道路更遠處飛走了。

安東尼急忙伸手去抓,卻追不上風的速度,隻能放任它們被吹走了。

緊接著兩人也被氣流夾帶著衝出了道路,落在一片清晨的海灘上。

“隻剩下一片了……”安東尼看著手中的羽毛,有些自責。

“沒關係,它們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拿回來我也沒辦法再次飛翔了……”

“但這是你身為喜鵲時寶貴的紀念……”

“沒關係,最寶貴的記憶都在我心裡。這一片送給你吧,作為我們約定的信物。”

“這……”這是太過貴重的信物,安東尼怕自己還不起。

“這是我單方麵對你的信任,你救了我……”

安東尼沉默良久,隻吐出一句“謝謝”。這樣的信任,不知道會不會需要自己賭上性命來維護呢。

他們牽著手走到海邊。他的身形比她高大許多,像一堵牆那樣矗立在淺淺的潮汐裡。她站在他旁邊,顯得格外矮小,像是躲在牆角的一隻小貓。

洶湧的波濤裡,一艘紅白條紋的木質小船隨著浪花飄搖。

“在這個世界裡,你不可以再使用'喜鵲'這個名字。我給你一個新的名字,伯德·塞繆爾,你用這個新的身份在這裡生存下去吧,帶著我的姓氏,它會在必要時給你指引……”上船之前,安東尼叮囑喜鵲保護好自己的真實身份。

像是所有偉岸的父親那樣,他給了她一個名字,就像她是剛剛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新生兒。

“伯德·塞繆爾……”喜鵲輕聲念著。

“伯德,在我的故鄉,這個詞是‘飛鳥’的意思。”

"我喜歡這個新名字。謝謝……"少女伯德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愛這個與飛鳥相關的名字,這其中承載了她的夢想與過往。總有一天,她要拿回屬於自己的翅膀,再一次展翅翱翔。

“我不會帶你去見那位大人了,現在我要自己乘著這艘船回去……”他大約知道自己將麵對什麼樣的命運,也做好了與那種命運抗爭的準備。對於那位大人,安東尼隻有兩種選擇,要不就是繼續充當他的奴仆,享受他的饋贈,要不就是徹底的背叛與決裂,沒有任何中間選項。而安東尼已經用行動做出了選擇,現在是他回去領受懲罰的時候了。

“那我該怎麼辦?”驟然被拋下,這讓少女的內心變得緊張不安。她已經失去了故鄉,此刻又不得不與他告彆。

“如果你遇見了‘他’,就和他一起出發吧。如果是你們的話,也許會有辦法解決我無法解決的問題:關於這個世界,也關於你的世界和那位大人……”

“‘他’是誰?”

“等你見到他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我們就在此道彆吧……”

“公主殿下,我決定放你走。隻是我救了你,也希望你能實現我一個願望……”他在船上俯身親吻她的手,他的聲音被洶湧的浪濤聲掩蓋。她望著晨曦裡他像是神明一樣巨大的身影,陷入了恍惚。

“再見,安東尼……”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在夢中,有一個身形魁梧的金發男人在危難中拉住了她的手,又在將要送她通向苦難時把她推下了船。他是矛盾而又割裂的,可她卻完全地理解了他。

就這樣,這個男人離開了她。

他將她從原本的世界中綁架到這裡來,卻又在這裡將她拋棄,要她獨自在這陌生的世界裡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