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日 “這個世界已經毀滅了,我要帶你……(1 / 1)

那位女神向著天空伸出了手。

她捉住太陽,天空失去了顏色。

那個散發著熾熱光芒的火球被女神高高舉起,她喉中發出沉重的嗚咽。是在哭泣嗎,為著這個從天空墜落的太陽?

火球與她身上像是細碎絨毛一般的樹木相接觸,瞬間引燃了熊熊烈火,世界也開始燃燒起來。

她在痛苦的□□裡掙紮著將太陽吞下,貪婪的□□將她渾身焚燒。她的身體發出萬丈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因為失去太陽而漆黑一片的天空。此時,她就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光。

跳躍的火舌沿著她秀麗頎長的身軀四處蔓延,直到整個世界都彌漫火光。

女神在火焰裡扭曲、掙紮、踐踏、摧毀……

火燒過去,原本青綠的山林也變得焦黑,飛鳥在熱浪中像失事的直升飛機一樣冒著煙墜毀,野獸在叢林裡遍地哀嚎,哀聲混合著山神陣陣低沉的咆哮,在寂滅的空穀裡回響。

好一幅人間地獄的畫圖。

飛艇在熱浪的托舉中越飛越高,漸漸遠離了災難的中心地帶。

喜鵲含淚指著遠處的森林,那裡是她的故鄉:“我的家人還在那邊……”

“他們不在那邊。”金發男人冷漠地回答。

“怎麼可能?我早上才和爸爸媽媽一起捉了田鼠吃,可是現在我卻無家可歸了……”少女心中湧起無限的悲痛。

“你想要再一次見到他們嗎?”安東尼直視著喜鵲公主的眼睛,似乎想要確認她內心的堅定。

“你不想見自己的父母嗎?”喜鵲反問道。

“我已經沒有父母了,況且那種人啊……就算他們還活著,我也根本不想見到他們……”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喜鵲大吃一驚,她隻知道人類很複雜,但不明白他們如何能對於自己的家人也如此淡漠。喜鵲是群居的動物,它們也會為了爭奪地盤而戰鬥,但在家族內部它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同盟,因而它們十分珍惜自己的家人。少女看著麵前的男人,他的眼底除了失落,似乎還有著某種深入骨髓的怨恨,那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公主殿下,如果你內心真的如此期待著,那就虔誠地向神祈禱,神會實現你的願望。”男人緊盯著少女的黑色眼眸,她的眼睛很深,像是一汪不可見底的井水,要把他脆弱腐爛的靈魂溺死在其中。她眼睛裡這種神性的清明讓他感到畏懼,可他卻又不得不引導著他所無法控製的她走上那一條他想要的道路:“你的家人並不在這裡,如果你想要見到他們,就需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你說的神,是那位大人嗎?”

“……”男人默不作聲。

“那我要怎麼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要通過‘路’。”

“路?”

“是的,隻有我才知道那條‘路’。所以你現在隻能相信我。”他拋出一點點誘餌,希望她能夠上鉤。

“你是說,隻有我自己來到了你的世界,我的家人還停留在原地嗎?”

“準確地說,這裡並不是我的世界,這裡依然是你的世界,隻是並非原來那個。”

“我的世界有兩個嗎?”少女不明白這個男人在說什麼,但這顯然和自己變成人類一樣,都屬於超出一隻鳥類認知範圍的神秘學範疇。

“我無法告訴你太多,我也隻是遵從了那位大人的命令而已。他想見你,我是他派來迎接你的使者。”但他又不能一下子拋出太多,那樣她就會看穿他的謊言。

“也就是說,為了回家,我必須和你呆在一起……”少女自言自語地複盤著男人的話。

“是的。尊敬的公主殿下,我向你許諾,你終究會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重新拿回自己的羽翼在天空中飛翔,並且再次見到自己的家人。而我,您忠實的奴仆,安東尼·塞繆爾,會在那時幫助你……”安東尼俯身向少女行禮,他微微頷首,單膝跪在少女麵前,像是一位來自中世紀的西方騎士。

“我跟你走!”少女將手放在騎士麵前,堅定地說。

“我會在那時給予您毫無保留的幫助……”男人握住少女的手,將它緊緊貼在自己的額頭,似乎在完成某種契約的簽訂儀式。

“那位大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好嗎?”少女從男人額間收回自己的手,抬起頭天真爛漫地問道。如果那位大人這麼想見自己,想必也是一位舊相識吧。

“我不敢妄議那位大人……他是我的主人。”男人臉上浮現出一絲落寞的神情。少女很難想象,這樣一位身材魁梧、氣宇軒昂的中年男性要將其他人視為自己的主人。這完全不符合她對自由的想象,也許人類和喜鵲是不一樣的呢。喜鵲從來沒有主人,她堅信著自己就是人生的主宰。

“安東尼,那他年紀很大嗎?他很慈祥嗎?他會想怎樣幫助我呢?”她追問。

“說起來,我也並沒有見過他……”男人無奈地笑了,“聽起來很可笑吧,可人在麵對力量的絕對懸殊時,就是無法正視那個輕輕動一動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上位者的……那位大人太過強大了,他不是我這等凡人所能直視的,又或者說,他並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那他也能很輕易地殺死我了?”

“我不知道……”安東尼彆過頭,不再看喜鵲黑漆漆的瞳仁。

“安東尼,你剛剛拯救了我,我信任你。”喜鵲用手將安東尼的臉掰回正麵,像是給同伴梳理羽毛那樣撫摸著他金色的頭發,“我相信你。”她鄭重地重複了一遍。這一刻,她像極了一位慈愛的母親,而安東尼則是那個得到母親過多諒解和寬慰的慚愧小孩。

男人將少女的手拿下來,從地上站起身來:“謝謝。”他不敢看她靈性的眼睛,也不敢去解讀那眼神中的溫柔和愛意,就像他過去從來無法坦率地接受和表達內心的情感。他是這世間的王者,為了從那位大人手中竊奪更重要的東西,他隻能不擇手段地前進。

飛艇外,世界依然在燃燒著,群山女神的肚子因為吞下了太陽而高高隆起、發射出萬丈光芒,仿佛那個太陽是在她腹中孕育著的新生兒,正在劇烈地燃燒和消耗著母體,蓬勃壯麗地成長為新的可能性。

天空因為失去了太陽而變得晦暗無光,他們在世界的黑暗與殘酷中飛行,像是翱翔在浩瀚的宇宙空間裡。

吞下太陽的女神暴戾而又嚴酷,她從地上掀起燃燒的土地與植物,將它們奮力拋向九霄雲外。安東尼不得不小心駕駛來躲避那些從遠處飛來的火焰,儘管如此,飛艇還是被流星一樣燃燒著的土塊擊中了。原本安全平穩的飛行艙驟然失去平衡,警報齊鳴,煙霧在駕駛室中彌漫開來,嗆得喜鵲淚水直流。

她過去隻有一次經曆過這樣大的火災。那是她還小的時候,從道路上撿回一根被人抽了一半的香煙。這種東西有很好的驅蟲效果,同伴們也常常撿回家裡。可那時她還不知道煙頭上的火沒有熄滅,就這樣引燃了巢穴。那場熊熊烈火比此時的危機還要嚴峻,最後是爸爸媽媽帶孩子們去了備用的巢穴,才躲過這一場浩劫。這種事情怎麼又一次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呢?

她在顛簸的飛船裡站也站不穩,隻好緊緊扶著安東尼。這個強壯的男人像一座山一樣巍然不動,在這場危機裡給了喜鵲很大的安全感。他絕對不會讓我死在這裡的,她在心裡想。

“公主殿下,我們必須要棄船了,這已經是預料中最壞的情況了。”顧不得解釋更多,安東尼便不由分說地把她推下艙門,緊接著他自己也一躍而下,像一條遊魚投入湖中那樣投入了萬丈虛空。

“你要殺了我嗎?!!!”喜鵲撕心裂肺地咆哮。剛才還對這個男人充斥著滿心的信賴,現在他卻把自己從萬米高空推下去。既然都是墜落,那倒不如一開始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就摔死好了,還能留個全屍。現在這樣,怕是落下去渣也沒有了。她感到自己輕飄飄的□□像一片碎紙屑那樣在風中飄搖,情急之下她揮動雙手,像是揮舞著自己曾經的翅膀,但她終於發現這是無濟於事的。雙手一下子懸停在空中,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破碎在星火寂滅的夜裡。

她永遠地失去了一隻飛鳥的身份,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脆弱無力的人,麵對這種生死危急的局麵,隻能選擇閉著眼睛投入死亡的懷抱。那裡將是夢的黑甜鄉,是萬物的儘頭與重生的搖籃。如果有來世,她想再做一隻飛鳥……

正當她陷入深深的絕望與對來世的想象時,突然感到自己跌入了一團溫暖柔軟的東西上。

“這是死亡的幻覺嗎?”她想,也許那位神見自己太過可憐,在臨死前給了自己一點溫柔的幻想。

她緩緩睜開眼,麵前一定是陰曹地府吧。她打算和閻羅王說點好話,讓她給自己一個機會回去看看家人。

可出現在她麵前的卻是安東尼的笑容:“飛鳥公主,我不會殺死你。我已經許諾要為你獻出忠誠,”他將喜鵲從地上抱起來,說:“你是我的希望。”

“希望……”喜鵲一陣茫。她感到世界在飛快地向後退去,火星仍在襲來,但卻不能再接近他們分毫。凜冽的風從她臉上刮過,帶走她眼角殘留的淚水。“我們現在在哪裡?”

“你摸摸看?”安東尼握住喜鵲的手,示意她撫摸那塊接住了他們的“地麵”。那種溫熱、光滑、柔軟的觸感是多麼地熟悉,簡直就像是貓咪的毛皮,她也曾薅過家鄉野貓鬆軟的絨毛來築巢保暖:“這是……”

“是我在異世界的貓咪列車,它的名字叫做盧娜。”安東尼驕傲地回答。

貓咪列車在疾風烈火中飛馳,它是如此敏捷,輕易地躲過了安東尼駕駛飛艇時繞不開的碎土與火星。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這個世界已經毀滅了,我要帶你去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