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13日,風和日麗。
國際機場。安檢處。
一對年輕夫妻正在依依不舍地相互道彆。
新婚燕爾男人便要啟程。
女人像一隻活潑可愛的小兔子,撲進男人寬大安全的懷抱裡。
她仰起頭,輕輕地在男人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笑容燦爛如同初升的太陽:“我們的孩子如果知道父親是偉大的登山探險員,一定會感到自豪。”
女人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男人認真注視她的眼睛:“工作的地方長時間沒有信號,但是我會定期給你寄明信片。”
“唉?你說,應該給這個孩子取什麼名字呢?”
“等我回來以後再取,好嗎?”
“好,我等你回來。”
從四月等到十二月,春意闌珊漸入漫天飛雪。
女人收到一張又一張明信片,明信片背後,男人借文字傾訴旅途中的歡樂與懊惱。
小小的一張明信片,她翻來覆去看了數遍,生怕錯過重要信息。
窗外的雪堆積得深厚,和女人的思念一樣。
2001年12月21日正午,女人進入臨產期,情況危急。
12月21日晚,生產並不順利,難產加上大出血,女人幾乎要將性命交代在手術台上。
12月22日淩晨,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
女人筋疲力竭,汗水打濕了衣衫,額前的碎發亂作一團。
12月23日,女人終於看見自己走了一遭鬼門關才生下來的孩子,眉眼很像男人。
那麼,他什麼時候回來呢?為什麼到現在杳無音信??會不會明天就回來了???見到我們的寶寶時,他一定會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吧!
想到這,女人的嘴角抑製不住上揚。
12月22日淩晨,男人攀登的山峰遇上罕見暴風雪。小隊十幾個人,除了一個因身體不適停留在基地的人以外,全軍覆沒。
那天,對講機裡傳來男人絕望而又冷靜的一句“Kevin,我們走投無路了。”
之後便是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尖銳又刺耳。
搜救人員即刻出動,結果不儘人意,曆經千辛萬苦隻找到部分隊員凍成冰雕的屍體。屍體上結滿了白色霧凇,淒冷而悲哀。
男人的屍體並沒有被發現。
女人聽完搜救隊長的描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幾近失去理智,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著他的衣服,聲音沙啞地嘶吼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連屍體都沒找到,你們憑什麼斷定他一定死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
“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
女人泣不成聲:“都給我去找啊……在這站著乾什麼……”
“女士,節哀順變……”
女人手裡緊攥著一張明信片,背麵是娟秀的字跡:
算算時間,我們的孩子應該快要出生了吧。對不起,沒能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時候趕回去。
我絞儘腦汁思索了很久,如果是男孩的話,就叫陳時,女孩叫陳梵,不知道我尚未出生的孩子會不會喜歡父親取的名字。
林雪,我很快就要回來了。我很想你。
騙子,你食言了。
無論她怎麼悲痛欲絕,他都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哀莫大於心死,林雪的心已經死了,所有的期待與喜悅都埋葬在了那場冬至大雪中。
但是事情遠沒有林雪想象中那麼簡單,世事難以預料,浮於表麵的往往具有欺騙性。
鏡花水月,局中人迷茫無措。
當林雪冷靜下來,猛然想起登山小隊裡唯一一個存活的人,不顧身體羸弱,在私人病房裡找到了他。
可是對方隻是一臉愕然地看著她:“你是陳的妻子?他的確有一個戀人,不過是男的,叫Kevin,我們小隊的內部人員。女士,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你還好嗎?……女士?”
林雪聽完,猶如晴天霹靂,恍惚許久才回過神來。
男人生前從來沒有公開過他們的真實關係,自己的存在被以“同妻”的方式抹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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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2月21日晚,明月高懸祁特斯格雪山上空。
山麓下積雪融水的湖泊裡倒映著皎潔月光,一隻懵懂的雪兔躡手躡腳躥奔到湖泊前,似乎在打量著這個怪異的發光體。遽然,一塊石頭被大風吹著滾落到湖裡,激起層層漣漪,引起月亮光影曲折變化。
雪兔大驚失色,迅速跑開了。
湖泊旁有一頂白色帳篷,狂風怒雪肆虐在帳篷周邊,憤憤不平拍打著這個突兀的臨時性建築外表,一陣接著一陣“呼呼”作響,仿佛叫囂要吞噬帳篷裡的人。
陳坐在一張泛舊的紅木製桌子前,正苦思冥想給林雪寫明信片,台燈搖晃得逐漸暗淡不清的燈光讓他眉頭緊蹙。
帳篷被緩緩掀開一角,走進來一個外國男人,容貌精致,瓦藍色的眼睛攝人心魄。
他輕手輕腳走到陳的身邊,從後麵環住他,腦袋搭在陳的肩膀上,柔聲說:“Honey, what are you doing? Write postcards to your family?”(親愛的,你在做什麼?給你的家人寫明信片?)
陳眉頭舒展開,他的愛人總能讓他在這喧囂世間尋覓到一處安心之地。
陳不著痕跡掩蓋住明信片上麵的字跡,關掉台燈,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抱住Kevin。
儘管他知道Kevin看不懂中文,但那是屬於自己的不堪,和父母出櫃失敗後妥協的產物。無論如何都見不得光,隻能塵封在自己暗無天日的內心。
陳在Kevin看不見的地方,無奈地苦澀一笑。
陳不知道的是,Kevin為了他私底下在努力學習中文,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和陳的父母用中文正常溝通交流。Kevin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陳”,輕而易舉看懂了“陳時”二字。
陳時是誰?他的兄弟嗎?
Kevin沒有深入思考,他對自己的愛人有堅如磐石的信任。
陳如果不想說,他也不會多問。
陳暗藏萬般不甘,聲音低沉:“Yeah, baby, but you're family too.”(是的,寶貝,但你也是家人。)
“So is there anything in there for me?”(所以裡麵有我的一份嗎?)
“Oh!you're so cute, baby, I can say it in front of you.”(哦!你太可愛了,寶貝,我可以在你麵前直抒愛意。)
陳忍不住親吻了Kevin柔軟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