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卻身上的舊衣,新換了一身粉嫩的上好裙襦,範金嫣有些恍惚,上一世身為皇後的她常年都穿的是深色,為的就是顯得端莊大方,顯出後宮之主的沉穩。
她鮮少穿如此鮮豔的衣服。
“五姑娘長得可真好看。”替她梳妝的一個婢女笑得燦爛。見她笑得如此,範金嫣也笑了。麵前的婢女正是她的陪嫁婢女,蘭媚兒,日後的她可是她身邊得力的助手,掌管著整一個寧懿宮的宮女,在後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原本怯懦的性子也變得狠辣許多。
隻是,最後為了護她,死在了後宮。
範金嫣的心尖微疼,眉毛微蜷但很快舒展。
“奴婢日後便是五姑娘的人了,還請五姑娘賜名。”她服身聽候範金嫣的吩咐。
上一世,她給她取名為蘭媚兒,重來一世……
“你可知你先前的名字?未曾進府的名字?”範金嫣心底早有想法,但不好直接開口,於是拐了個彎問道。
“奴婢自六歲就被賣到府裡,現在奴婢隻知道自己姓李。”她聞言立即回道。
範金嫣:“那便叫,李金鎖吧。日後我便喚你金鎖。”她隻願她日後能長命百歲。金鎖麵上有些猶豫,片刻後在範金嫣的注視下,她跪下謝道:“多謝姑娘賜名,金鎖定當服侍好姑娘。”
左腳跨踏出廂房,雙手疊合置於腹部前,踏出的每一步如同用尺規量好般,步步間距相同,舉手投足間皆如大家閨秀,板正的身姿頗帶著些傲骨。
一個剛找回來的民間野丫頭,怎麼會一舉一動與生在府裡的姑娘般無二,儀態甚至更加猶於其他姑娘,金鎖心底有些疑惑,但很快將疑惑壓至最底。
即將到前廳時,她放緩了腳步,讓金鎖稍稍置於她的前方,好似她隻是跟隨著金鎖的指示而來。
前廳的人不少,坐在左下方的是趙姨娘,右邊是方姨娘,正上方的正是大夫人,還有一個位置空著,想必就是留給還沒到的範芝皋。
“這就是五姑娘吧,生得可真俊俏。”趙姨娘搶先大夫人一步,開口誇道。趙姨娘樣貌豔麗,細細彎彎的柳葉眉,整張臉看起來壓根不像生過孩子般,活脫脫有些像才二十出頭的姑娘。
趙姨娘雖受寵,可膝下僅有兩女,正因為她沒生兒子,所以大夫人對她還算得上容忍。不過方姨娘可就不一樣了,她膝下有一兒一女,所以大夫人向來看不慣她。
方姨娘也順著她的話誇讚道:“看來這五姑娘的樣貌是隨了我們的老爺。”範芝皋年輕時候的樣貌在全京城裡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俊俏的模樣惹得不少姑娘喜歡,不過很快也就娶了現在的大夫人,隨後借助嶽父家的人脈攀爬至今日的地位。
範金嫣借著問安的時候,微不可查地掃過一圈,接著垂眸雙手疊合高舉過頭跪下道:“見過趙姨娘、方姨娘,還有……”她頓了頓,似腦子裡在思考些什麼,半天沒能吐露一句話。
“喚作母親吧。”大夫人和藹地笑了笑。
“見過母親。”範金嫣眼底露出感激,隨後緊跟著說道。趙姨娘見狀撇了撇嘴,這人就是慣會做好人,不過就是假好人。眼神又落到底下跪著的人,模樣是不錯,但轉念又想到了什麼,嘴角下撇,又是外麵的隨便一個賤蹄子生的,不過這賤蹄子沒那麼好運,沒能活著。
趙姨娘似不經意間掃過方姨娘。方姨娘的確好運,隻一次便有了,隨後還生個兒子,之後更是還有個女兒。
前廳裡眾人心思不同,各自的打量皆在一吸一呼間。
正當大夫人正準備提點些的時候,從廳前闊步走來一人,一雙黑靴停在範金嫣的麵前,隨後雙手撐在她的雙肩上,將她扶起。
四目相對,眼前人正是範芝皋,鼻梁似峰,眼眸似深潭仿若將人心神吸入其中,即便是步入中年,樣貌仍舊能看出昔日的俊朗。
隻是看了一眼,範金嫣雙膝一軟,低眸掩住情緒,眼底中中多了幾分慌張,讓人以為她初次見麵時的忐忑不安。
範芝皋才是這裡麵心思最深的人,她得小心應對,切勿露出馬腳,範金嫣心底閃過念頭。接著身形開始顫抖,眼底被強逼出淚花,似有些梨花帶雨的感覺。
“不必害怕,我是你父親,乖孩子。”範芝皋一副慈父的模樣,粗糲的大拇指劃過她的臉頰,抹去她的淚水。她上一世就是相信了他顯露出來的模樣,被他賣了還在想著他的好。
可笑至極,她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女兒不是害怕,隻是……隻是近鄉情怯,女兒在外邊流落多年,現下才真正看到親人,這才忍不住哭了出來。女兒隻是想多和您親近親近。”範金嫣雙手握上那雙大手,淚眼婆娑,眼底的情緒都要溢出來般,讓人看了就覺得滿心滿眼受了不少的委屈,直到遇到家裡能做主的人才舍得痛哭出來。
暖意從手背上傳來,範芝皋不由得一愣,他還未有見過底下的孩子能這樣親近他,雖然在家裡,他鮮少會責備兒女,但奇怪的是孩子們都不怎麼親近他。
恍惚間,他仿若看到了她的生母,也是這樣常掛著淚珠,好似一副美人垂淚,讓人平添一絲憐惜。
抽出的大手懸於半空,最後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觸及突起的骨頭時,憐惜地道:“受苦了,這一路想必瘦了不少,回來後就好好在府裡養養身子,算算時日,合該是一年後你就及笄了,就成了大姑娘。至於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認識京城裡的人,多走動走動,免得悶壞了。”
“有什麼不懂的,大可直接來問我。”範芝皋滿眼心疼地說道,乍一看還真讓人有些觸動。
聽聞後,她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當初沒能想清楚的事,現在重來一遍反倒是讓她揣摩到了些什麼。
之前從未找尋過,但卻在這時候找回來了,果然,找她回來就是有目的的,一年後的及笄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在這之後不久就會有一場選秀,然後他會借此在姊妹四人中選出一位前往宮中。
她記得,三日後武文帝暴斃,太子候位。可現在還是武文帝在位,他就在計劃著一年後的新皇選秀,這樣細細想來,當時他說的話裡,隱隱含著早就知道這個消息的樣子。
看來先帝的死也沒那麼簡單,而能讓原本守孝三年的新皇舉行選秀,定還有很多人站在範芝皋的身後。
但他一定沒想到,他所支持的太子,未必能登位。
“你生母可為你取過名嗎?”範芝皋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範金嫣猛地抬眸,一臉茫然,“未曾。”取名這件事應當是在及笄的時候,怎會現在就提出?她有些茫然,正好應對了他的詢問,倒不顯得有所突兀。
範芝皋眉頭微蜷,雙手一落,背對著她仔細思量了一會,說道:“金嫣,如何?”範金嫣嘴角一僵,腦中下意識地應承,謝道:“多謝爹爹。”
範金嫣眼眸微閃,嘴上找補道:“我見平常人家的父女都如此稱呼……想來府裡的姐姐們應當都是這樣稱呼的。”
接著眼底多了幾分孺慕之情。
爹爹,還是有些陌生,對麵的人神色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是,是,是,日後便這樣稱呼就行。”臉上一閃而過的尬笑。
大夫人和兩位姨娘臉都要笑僵了,若不是見範芝皋在這裡,想必已經開始甩臉色了,連自己的孩子都未曾叫過一聲爹爹,眼前的人一來就變了一副模樣,原本還算順眼的,但現在已然有些厭惡。
當真是有些小心思在身上的。
眼見範芝皋遠去的身影,範金嫣回眸便對上了大夫人不善的眼神,怯懦地躲避著她的視線,“母親……”怯懦的一聲適時喚回大夫人的心神。
若真是個沒心思的,反倒是沒什麼價值。不然日後若是記在她名下,給她兒惹麻煩可不行。大夫人閃過如此念頭,但又隱隱有些看不慣她,隻能是早早打發人回屋待著去。
正中範金嫣的下懷,她急需理清之後的事情,光是取名這個事就已經提前了,之後的事情會不會也提前?退下時,剛巧與一人擦肩而過。那人步履匆匆,仿若根本沒注意到她一般,快速地往邊走去。
範金嫣微頓,目光落在背影上,待人轉過彎去時才晃悠悠地回房去。
“母親!孩兒回來了。”
大夫人正揉著眼,就聞一道爽朗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聽便知是她的好兒子,範賈言,正是她膝下唯一的兒子。
“我的好兒,你可回來了,可累著?”大夫人讓人捧來碗消暑的,他接過後徑直一飲,又用袖口一劃拭去嘴角滾落的水珠。
範賈言:“不累不累,不就是去走了一圈罷了,這點小累還不比不得母親的操勞。母親,怎麼在這裡等著?不回房歇息?”
大夫人歎了口氣,壓下的心思又活絡起來:“你可見來的時候撞見一姑娘沒?”範賈言眼珠轉了轉,才恍然間想起來時的確遇到了一個未曾見過的姑娘。
範賈言:“見過,可是出了什麼事?”接著他捏了捏大夫人的雙肩,替她舒緩勞累。
“那就是你五妹妹,你父親剛認回來的。現在還不知道要給哪位姨娘認下。”大夫人揉著太陽穴,看起來有些難辦的樣子。
範賈言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低聲道:“不若記在母親的名下?”
“若她是個品性不端的,這不是害你嗎?”大夫人眉頭猛地一跳,眼神似是責備他,聲音略顯有些厲色。
範賈言:“那再考慮考慮?”
大夫人這才猶豫著點頭,看起來像是推辭不下他的想法而不得不考慮一番。
待範賈言走後,一旁的宋嬤嬤上前服侍大夫人,就聽聞大夫人說道:“我就這一個兒子,還是個不長進的,沒腦的。若今後將範府交由他手中,還真是有些擔憂。”
“夫人不是動了收五姑娘的意思。”這話說得直白,直接點破了大夫人的心中所想。“我見這五姑娘是有腦的,想來不會反抗夫人,若記在夫人名下,日後賈哥兒便是她的親兄長,何愁她不會幫忙?”宋嬤嬤拾綴著她的發髻,不急不慢地出言道。
“你倒是真看出我的心思,我的確動了念頭,可若是她不爭氣的話……另當彆說。”
“五姑娘是個聰明的,肯定能懂夫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