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金嫣將全部的心思打理好後,小院也有了第一個上門拜訪的人。
這也是她入府五日來的第一位客人。
“聽聞我五妹妹住在這裡,這小院也著實破了些,回頭差人過來填補這角落的狗洞,免得讓人從外麵爬進裡麵來,叨擾我五妹妹那就麻煩了。”銀鈴般的聲音從門前就傳了過來,好一個人未到話先到。
範金嫣一聽這聲音便知是範府排行老三的範芷婼,趙姨娘所出,在她底下還有一個妹妹,性格唯諾,膽小謹慎。
但範芷婼可不一樣,為人霸道又愛使小性子,還貫欺負下麵的人。
範芷婼這番話裡看似像是為她著想,不過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她還巴不得有人真的能從外麵進來,而後攪得這裡亂哄哄一團才好。
前世她在府裡遭受的委屈,大多是來自於範芷婼。後來她進宮後,再回頭看時,方覺得那不過就是些小打小鬨。在正時,受正苦,再回首,已然過去。這個道理她清楚得很。
範金嫣:“妹妹見過三姐姐。”
“金嫣、金嫣,你可擔得起這“金”字,福淺怕是壓不住這麼金貴的名,你應當換換,改為銀豈不更好?銀嫣,銀嫣,不更好聽些?”
之前她還尚未知曉,為何眼前人處處刁難自己,而後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原因興許是羨慕。羨慕她一來就得到了全府人的關注,之後更是被大夫人記入名下,再就是進宮成為秀女。
每一步都讓外人羨慕,可個中每一步都是她被推著走進,全然沒有自己做主的選擇。
範金嫣微微一笑:“這名是父親取的,又怎會給嫣兒取一個金貴壓倒人的名頭,父親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範芷婼輕揚下顎,左右端詳著她的模樣,心想著她倒是生得好看,五官清秀讓人挑不出錯來。觸及她眼眸時,驟然臉色一變,眼神變得不善。
外麵的狐媚子生的就是讓人看了就討厭,連眼睛都生得醜陋。
接著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滿是鄙夷,“也是,府裡的阿貓阿狗都有名字,取個“金”字也不足為奇,金子滿大街都是,隨便丟在地上就連路過的人都不會撿。”
範金嫣不卑不亢回道:“三姐姐教訓得是,滿京城遍地是金,滿京城的人皆是富人,出門遇見的人都是當官的,不知姐姐是不是出門時都要與人問好,想必這也是姐姐為何總在府裡呆著的原因吧。”
範芷婼動作一僵,她總在府裡呆著的原因自然不是這個,她現在及笄了,正是相看人家的時候,若不是母親讓她老實點在府裡待著,免得出去惹出些麻煩耽誤擇婿,她也總不至於待在家裡,連花燈會、宴會都沒有去。
“關你什麼……”話還沒說完,小院又來了個不速之客。
“想必這位就是五姐姐吧,我是六妹妹,喚我六妹就好。”映入眼簾的先是一襲的黛青色,頭上飾著簡單的玉簪,來者正是範府的六姑娘,範佳苑。
範佳苑上輩子被範父嫁給一個據說是中榜的書生,前途無量,可其就是因為範賈言侵犯了人家的親妹妹,而當時那位書生正準備麵聖。
於是為了掩人耳目,範父隻能一邊讓書生娶了範佳苑,另一邊又讓人抬了他的親妹妹入門。可親妹妹剛入範府不過月餘,便病死了。
所以這範佳苑自然得不到什麼好下場,嫁入之後的第三年就因勞累過度病逝。
那時的範金嫣還在為鹽鐵的事情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這邊,最後還是方姨娘以親娘的身份過去要人,草草藏在了一處地方,連名字都不曾留下,隻留了個焦範氏。
細彎眉毛微蹩,小巧圓潤的嘴唇輕輕一顫,接著範佳苑吐露幾字,“剛來就看到三姐教導五姐姐,不知五姐姐是犯了什麼錯惹得三姐出如此大的氣。”
果然是過來挑火的,既對她麵露笑容,可話裡話外卻在說她犯錯受教。範金嫣心想,這範府真是一窩一窩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範金嫣習慣性地扯皮著,嘴角上揚,露出無害的笑容:“六妹說得是,我的確冒犯了三姐姐,問了些不該問的,還請姐姐不要怪罪,妹妹隻是無心的。”
“是問了些什麼?”範佳苑果然上道,一問便像是魚兒咬中了漁夫放下的誘餌,咬得死緊,“竟讓三姐姐如此生氣?難不成是三姐的婚事?”說著間她繞著範金嫣打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細細打量著她的全身,連一個頭發絲都不曾遺漏。
接著輕甩了手中的帕子,接著繞到她的身側,眼神閃過幾分鄙夷,而後消散。似乎是覺得她作為對手都覺得是高抬了她。
“聽聞趙姨娘給三姐姐選了個張府的張三公子,這不是個終日混蕩在青樓裡的浪蕩子嘛,暗地裡都不知道抬了幾個填房的,難不成真要三姐姐嫁過去要當他的十九姨娘嗎?”範佳苑抬起手帕,掩嘴咳咳笑出幾聲來。
範金嫣依稀記得範芷婼嫁的不是此人,據說是一個儒雅的公子,婚後的她回門時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起來囂張無比,隻可惜,之後她的夫婿染上賭,竟將範芷婼也賭了進去,好巧不巧,這其中還有範賈言的手筆。
最慘的還不是她們,而是四姑娘,範芷雅,與範芷婼同為趙姨娘所出的親妹妹,為了將範芷婼給贖出來,委身給了一個賣藥的商人,那個商人更不是什麼好貨色,每日酗酒打人,床上虐人,床下打人。她更是頻頻被打至流產,硬生生把子宮也給打了出來。
最後死在了範府花色最豔麗的時候。
彼時,範金嫣被囚於後宮之中,日日受病痛的折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才記憶最深處裡依稀想起,這是個笑容靦腆的姑娘。
“怎麼,你是爬在我母親的榻邊了嗎?也不知道方姨娘是如何教得你習得如此下賤的手段,在背後妄論長姐的婚事,你可知羞?”範芷婼正麵對上她的視線,眼底滿是厲色,先不論她母親如何選人,但眼前的這口氣她定然要先出了。
更何況,古來嫁人的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夫人還沒發話,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議論些什麼。
隨之而來的便是高高舉起的手心揚上她的右臉,隻聽清脆的巴掌聲傳來,範佳苑的右臉頓時多了一個紅印,很快便高浮腫脹。
“你敢打我?!我跟你拚了!”範佳苑平日最珍視她的臉麵,用得也是最好的麵霜,可現下居然被人打腫了臉。
身後的丫鬟竟然沒一人能攔下她們,任憑兩人在廝打,接著丫鬟也加入其中,幫著自家主子扯著對麵的發髻,場麵極其混亂,個個都在揪扯對方的衣裳。
範金嫣眉毛猛地一跳,這兩人怎麼說打就打,頓時腦門一漲一漲地疼。突然一道青色的身影滾落在範金嫣的腳邊,她下意識地迅速往後蹦躂,避開了滾動的不明物體。
好在她跳得快,不然就得撞著她了。
看著這混亂的一麵,身後的金鎖上前側耳詢問:“小姐,我們該幫誰?”範金嫣還真沒想到,自己玩弄了後宮多年,多少肮臟的手段都見識了,沒想到現在還是見識了最原始的方式。
忽然眼角微瞟,看到了院外露出的一角,黛粉色。
心中暗道不好,範金嫣立即偏頭低聲囑咐道:“誰也不幫,幫你家小姐。”說著便拉起裙擺猛地衝進扭打的兩人之間,大喊一聲:“三姐、六妹,你們彆打了!!!”手上扒拉著範佳苑的手臂,不經意間借著甩開的力度,指甲劃過範芷婼的手臂上,手指用力,狠狠一掐。
範金嫣麵上不顯猙獰,手上卻偷偷使勁。
隻聽哇哇哇聲,範芷婼疼得手腕一鬆,接著範佳苑自以為有機會,正打算上前一步,不料卻仿若踩到了什麼東西,身形一歪猛地倒向另一邊,碰巧被範金嫣接住。
正對上金鎖的目光,以及那未收回的腳時,範金嫣迅速將她的頭扭向自己,垂眼詢問道:“六妹妹,你可還好?”滿眼皆是關心,接著托起範佳苑的兩臂,而後再將人穩好。
細致地穩了穩她頭上搖搖欲墜的玉簪,“小心點,要看著些路。”
地上爬滾的範芷婼也被丫鬟攙扶了起來,發髻都不知道歪向哪裡,臉上的妝容更是亂成一團,整個人顯得格外的委屈,“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聲音像極了老舊的鍋爐裡發出尖銳的爆鳴聲,音色又乾又澀。
“我倒要看看你想在這範府裡殺誰。”一聲蒼老渾厚的聲音從小院外傳來。範父著私服,身後的兩位小廝迅速圍在兩側,恰好堵住了小院的出口。
“父親、爹爹……”
“都看了這麼久,還不舍得出來?”範父突然冒出一句不明的話,從他的身後又顯出一人,
範芷雅聳著肩膀,低著頭,諾諾地回道:“父親——”
範金嫣快速轉眼,掃到範芷雅身上的黛粉衣裳時,心底暗想,沒想到躲在角落的人竟然是範芷雅,她還以為來的會是哪個姨娘。
“這裡還真是熱鬨啊,四姐妹全都在,還搞得如此亂。一個即將說親,一個即將及笄,還能打到一起。你說說看,這應該怎麼辦才好?”範父眼神掃過鬨事的兩人,接著將目光放在了範金嫣的身上,似乎是在詢問著她。
這個問題處處在挖坑,看似在詢問著她如何處理,但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姐姐,另一個是名義上的妹妹,若是將真相托出,想必這兩人日後定會時不時就來找上麻煩,可若是隻是說姐妹之間的打鬨,這無疑是在暗示他將事情給鬨大了。
可無論如何說,是放過還是重罰,決定權都在他的手上。
好一個“拋磚”將難題遞給他人,自己坐享其成。
範金嫣抬眸對上他的眼,由於年歲已上,他的眼底滿是渾濁,血絲攀爬在眼眶邊,此時盯住她的眼神中帶著精光,渾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厲色,而那雙眼睛仿若要看穿她的心。
這種眼神,她見過,是太後罰跪她時露出的眼神——充滿著對人命的淡漠,那是上位者對弱勢者的無形脅迫,企圖讓弱勢者始終處於畏懼之中。
用眼神殺人,莫過於此。
可笑的是,這是一個父親看女兒的眼神,範金嫣心底劃過一絲可悲可笑,怎麼她前世就沒能看透他,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裝出純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