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畢竟老到,立時有了主意,一改之前的麵目,笑意逢春的哄騙道,老婆子我雖眼皮子淺,但也不是隻認得金的銀的,也是知道姑娘是明事理的。姑娘不要嫌我多嘴,我知道你心裡麵惦記著人,再容不下旁人。你既已認定了他,我也吹不上什麼個耳旁風。但姑娘本是青樓豔客,尚未嫁娶便有了身孕,這恐怕於禮不合,平白叫人恥笑了去。像我們這風月場慣熟翻雲覆雨的自然不在話下,但孩子有什麼罪呢,何以至此?再者說,你青眼有加的那小子,全身上下能不能抖落出一兩銀子兩吊銅錢。不是我老婆子狗眼看人低,實在是他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竟想去搏一搏功名,難不成是想撈個一官半職?呸,我看他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多少人上趕著考,都是乘興而去,失意而歸的,就憑他那三腳貓的功夫,能撈出個屁來?說時義憤填膺,口花唾沫四濺。又緊跟著搶白道,莫把你熬成老太婆,到那時再後悔就晚啦。我看不如找個安生地方正經人家,趁著還無人瞧出時嫁了,倒也是兩全其美,了卻我一樁心事了。你是我最貼心的寶貝,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叫我一聲娘也不為過,我可真真將心掏出來給你看,說著泫然欲滴下淚來。小娘子隻得用袖衫擦拭她皺褶的眼角。她卻笑將起來,道,我知道姑娘最是心疼體貼人,我已為你物色一處好人家。城東邊有個鄭大官人,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嘖嘖嘖,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最絕的還是自打和你有一麵之緣後,就不聞不問,一片癡心,非你不娶,如今仍是個伶仃戶,就渴著你一人盼著垂青。你說這是不是宿世累劫的緣分?我的乖乖,你就聽媽媽一句勸,彆那麼犟種,自然有你的無邊快樂日子。女人家到底要找個依傍,男人依傍的是自己的財力和家世,我們女人藤蔓一般,隻有依傍自己的美貌和青春。彆眼皮底下隻看這虛頭巴腦的三年五年,仗著才貌,風頭盛極一時,自己為了不得的人物,待到春去秋來,不消幾度,就如打了秋霜的螞蚱,無人問津,不等消看幾次彆人態度,就自然自輕自賤起來。那市場的販夫走卒,不也如此,早晨喊的價高,不肯讓步,到傍晚客旅稀稀落落之時,就顧不得許多,而人興致一低,隻顧回家,這時哪怕賤賣也無人要了。多少人奔走一生,也隻是為了碎銀幾兩。你現既有個賽貂蟬西施的美貌氣度,自然就是有了傍身,就不得不為將來打算,你說對嗎?我這都是些貼心知己的話。彆看我沒讀過幾本書,也不識幾個大字,這麼多年人情世故下來,懂得卻比那讀過幾年書,抑或幾十年埋在故紙堆的都好。他們讀的書是死的,我卻是從書裡走出的活人。那書上寫的,都是我這色兒的人。你那相好,若是真的在意你,為何不贖你出來,隨他赴京,卻將你一人留在這烈火烹油的地兒,讓其他男人圍著,一概連自己的崽兒也不顧,這也算是個男人?再如何小白臉長得秀氣端莊,這樣的沒男人心性,我卻是正眼也不想給他的。男人若是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唉,這些話,旁人我是不說的,沒得這精神氣力,恐怕又會觸了誰的忌諱,白搭個不識趣的名頭。好話歹話我已說儘,再說就更顯得媽媽我不識趣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掂量掂量吧。語畢,婆子便走出屋內,將門捱緊。小娘子聽完這一席話,隻覺得胸口悶悶的,想要訴說,卻又無人可訴說,明知道她說的都是混賬話,但是又無從辯駁,隻恨妾身處境,不由自主。長歎一聲,泫然淚下。婆子早在門後候著,瞥見淚下,便知計成。女人隻要一哭,便是沒了辦法,如作困獸,任人宰割戲耍。那婆子軟硬兼施,一句句鋪墊開來,擊中了她的軟肋。半推半就下,婆子和鄭家定下了婚期,有模有樣的開展起來了。吉日便是明朝。雖有些許倉促,但也顧不得許多。癩蛤蟆快吃到天鵝肉的時候,那管他是生的熟的,燙嘴還是冰涼,好似豬八戒吃人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