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日鄭府上下忙翻天 拜天地新……(1 / 1)

轉眼間便到了結親當日,兩邊上下一派喜氣洋洋。傭人仆役穿梭不停,丫鬟小廝趕忙著小跑,腳下生風般的來往於兩處。城內外皆知這場大喜事,因鄭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而花魁也是名動東城的人物。那媽媽隻管看著壘成小山似的聘禮,忙不迭用青筋橫錯的手一一溫存撫摸金銀細軟,眉開眼笑,口中念佛不絕。小娘子本姓沈,名泉,略通琴棋,亦知書畫,眉眼間自帶一股嬌氣,讓人忍不住憐愛。她心中鬱鬱,卻強作鎮定,擠出笑來迎來送往。紅蓋頭一蓋,她便知她的心門永遠的閉上了。若不是為了腹中孩子,她何承不想一了百了。但此時,她隻能於心底發出無聲的沉重的歎息,哀歎她的命運。轉眼間隱隱傳來敲鑼打鼓之聲,迎親的隊伍已浩浩蕩蕩的來了,人頭攢動,爭相一睹傳說中花魁的美貌,而她的思緒已飄遠,旁邊的接親婆子低聲催促,她才如夢初醒般的一步一個腳印的踏上了轎子,險些一個不穩,踩空了去。那迎親的路途似乎漫長無儘。她低身垂著頭,一任紅蓋頭裹住他的臉,明晃晃的日光透過紅蓋頭刺著目,她卻麻木的感受不到光和熱,手也是冰冰的,眼角的最後一抹笑意也終於如日落般下沉,落幕。她不知道未來等待她的會是什麼,也不想知道,但她的確想給腹中的寶貝一個保障。唉,真希望它永遠也不出來,就不用麵對人世的疾苦,永遠環繞在媽媽的腹中,永遠溫暖,哪怕外麵是寒冬。她想到這,不禁笑出來,這時隻聽一聲沉悶的碰撞聲,轎子落地,她向前一仰,險些掀開了紅蓋頭,隨即便聽到了劈裡啪啦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她感到此時她內心有種變態的欲望得到了發泄,她就像那爆竹,燃燒了自己,好似要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卻隻是歡喜了彆人,為彆人平凡乏味的人生增添了一點趣味。漸次又聽到人聲,簾子掀起,有婆子佝僂著背顫巍巍將她背起,她奇怪的打量著婆子,感到一種悲哀,羨慕她年華已逝,無人問津,倒獨得一份清靜自在,哪像她烈火烹油,愈燃愈烈,炙烤著她冰涼的心,不能自主。她乖巧順從的環住婆子的脖子,身子直挺挺的立著,又趴下來,伏在婆子那溫暖寬闊的背上,好似冰上的蒼蠅在凍死前貪婪地將手抵在漸次下沉的牛糞上,感受那一點點體溫帶來的溫存力量。她的出生剝奪了她的一切生的自由,而她孩子的即將出生則剝奪了她死的自由。她像一個貨品,冰冷的打量著她的買主,賣家,他們之間的討價還價,又無奈苦笑。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她的低人一等已注定了它不能得到愛情,誰會對一個標有價格的物品高看一等,且產生愛意?尤其是當他買下的那刻,就注定了它隻能淪為收藏品的一個,在櫥窗儘情展示主人的魅力。

終於感到肩膀一沉,腳觸到了結實的地,不再悠悠的晃悠。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用餘光掃著周圍的人群。鮮紅可怖下,她看到了一張張踴躍的陌生、熟悉的臉,在笑,在哭,笑增加了她的快樂,哭增加了她的悲哀,她好似在參加彆人的婚禮,隻是一名看客。一時晃了神,又呆住了。身邊的婆子不耐煩的催促道,姑娘,留神點兒,可彆誤了吉時。她才怯怯地邁出步子。就像海的女兒剛學會走路一般。一切是那麼的陌生。她仿佛是在等待醫生的病人,看到針頭,便已打了寒顫。她不停地機械的抬起左腳、右腳,深不可測的府宅如巨獸,一點點將她的孤勇吞噬殆儘,不禁長歎一口氣,又被自己的歎氣聲嚇到,所幸人聲的喧囂已將這歎氣聲蓋過。她不禁低聲念起了《流絲訴》:

妾身如薄絲,入市待商賈。

沸水抽筋骨,百煉鑽心苦。

能工奪巧思,剪裁終成吾。

罔見君子顧,明珠蒙塵土。

私心作常服,少年長相睹。

千百入侯門,高堂伴狸奴!

她低低的垂著頭,好似待宰的羔羊。閉上眼,淚一滴滴的滑落,幸虧蓋著紅蓋頭,隻是澆濕了腳下的這片土地,好似一切是靜默的,一切喧囂在遠離她,她不是在參加婚禮,而是參加自己未來的葬禮。那個少年的模樣已在一次次努力而愈發無味的回憶中模糊,而她將此作為與過去闊彆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