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晃動的燈光裡,江夏感覺自己的心跳漏過一拍。
滿屋子的人同時靜了一下,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年祈沒有再追問,謝冉也沒有再說話。他看起來實在有些醉了,靠在懶人沙發裡閉起眼睛,偏過頭慢慢就睡著了。
一群人還是繼續喝酒聊天玩遊戲,但是笑鬨聲稍微壓低了一些。江夏把那個盛著酒的馬克杯從謝冉手裡拿走,然後去房間裡抱了一床厚被子出來,輕輕地壓在他的身上。
他漸漸地沉睡,微微側著臉,呼吸聲很淺,幾乎聽不見。江夏為他掖了掖被角,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邊緣,手指碰到他有些冰涼的肌膚,掌心貼了一下他的臉頰。
玻璃窗外還在簌簌落雪,寂靜的光落在他的頭發上,襯得他睡著的模樣很安靜。
編輯老妖經過的時候低聲說了句:“累壞了吧?一年多都沒怎麼好好休息,他前段時間幾乎沒睡過覺,活動結束就匆匆忙忙坐飛機趕回來。”
“他睡不好麼?”江夏輕聲問。
“這一年來他睡眠質量越來越差,這件事我們好幾個編輯都知道。”老妖低低歎了口氣,“像這樣喝了點酒,周圍有些輕微響動,反而能睡得著。就讓他這麼睡會兒吧。”
江夏伸出手,捏了捏睡熟的男生的指尖,感覺到他的手還是很冷。她輕輕揉著他的掌心,暹羅貓鑽進他的被子裡,把溫熱的肚子貼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慢慢地暖和起來。
夜漸漸深了,雪也停了。星星從雲間漏出來,把光芒灑落在木地板上。
一群人終於玩累了。茄子老師指揮著大家收拾碗筷打掃衛生,屋裡很快又恢複了窗明幾淨。
大家準備離開的時候,謝冉醒了。他換了件羊毛大衣,和江夏一起送朋友們去公交站。朋友們都說不用送,謝冉笑了一下說和大家一起散步,就當做是醒醒酒。
於是一群人在下過雪的街道上笑著走過,一邊說話一邊談笑打鬨。
茄子老師扯著聞法師領頭走在最前麵,老妖和洛時走在中間激烈地討論著雜誌的事務,柳夏和年祈跟在後麵聊著有關現代詩的話題。
謝冉和江夏走在最後麵,隨意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每到一個站台,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四麵八方地散了。
走到最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肩並肩在走。
積雪的道路上,兩個人走了很遠很遠。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拖了很長,腳步印在雪地上長長的一串,仿佛永遠走不到儘頭。
江夏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轉過頭去看身邊的男生。他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微微仰頭看著天空,路燈的光映著雪落在他的側臉上。
“今年冬天好冷啊。”江夏一邊說一邊跳著腳,不斷地往掌心嗬氣取暖。她出門穿少了,喝酒後的暖意褪去,就冷得直跺腳。
看見她冷得打顫的模樣,謝冉想了一下,把羊毛圍巾摘下來,一圈圈繞在她的脖子上。
女孩乖巧地抬著頭,讓他替自己係圍巾。男生的手指有些笨拙地經過,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整張臉都包裹住,毛茸茸的圍巾一直蓋過小巧的鼻尖,隻露出上麵一雙漂亮眼睛。
“謝冉你好笨啊。”她半開玩笑地埋怨他,把臉埋在厚厚的圍巾裡。
羊毛圍巾上麵還殘留著一點男生的體溫,沾著他身上的好聞的氣味。她把雙手都攏進圍巾裡,一邊輕輕打哆嗦一邊借他的體溫取暖。
“還是冷麼?”謝冉轉過身,似乎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男生的手放在大衣口袋裡暖了很久,是溫熱的,一下子包裹住她的雙手。她微微抬起頭,看見麵前的男生專注而認真地捧著她的雙手,一點點地把她的掌心捂暖。
一束路燈的光自上方打下來,落在他們之間的雪地上。
“你不介意的話......”男生忽而偏過頭,不看她的眼睛,“可以把手放在我的大衣口袋裡取暖。”
“嗯!”江夏用力點頭,“我不介意的。”
兩個人肩並肩繼續往前走,頭頂上方是風吹落枝頭簌簌的雪。女孩把手放進男生的大衣口袋裡,他們的手指在裡麵悄悄地交握。
“等到夏天的時候,這條路上就都是螢火蟲了。”江夏踩著馬路牙子一蹦一跳地走,“去年都沒有來得及帶你來看,今年一定要一起。”
“冬天的螢火蟲是天上的星星。”謝冉踩著雪走在她的身邊,牽緊她的手怕她摔倒。
“江夏,”他說,“抬頭看,星星。”
這一次他說的不是城市的星星,而是頭頂上方漫天不滅的星群。
冬日寂靜的夜晚,城市的燈火都黯了,群星在夜幕之中閃爍,銀河仿佛一條薄紗般的光帶,在高天之上朦朧地、近乎永恒地閃著光。
江夏悄悄地回過頭,身邊的男生的麵龐映在星辰的光芒裡。風吹起他的發梢,他抬起手,指尖接住一片墜落的雪,仰頭望著天上的銀河。
她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想要親吻他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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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裡,江夏格外忙碌。因為下學期麵臨著大三升大四,她需要考慮實習、工作、以及是否要保研的問題。
考完試後,她跟老師一起去北方一個小村莊進行社會實踐活動。謝冉幫她拉著行李箱送她去高鐵站,兩個人站在火車進站口道彆。
擁擠的檢票口前,江夏轉過身,一邊從謝冉的手裡接過行李箱,一邊說:“跨年之前我就回來啦。”
她穿著淺色短款羽絨服、格子呢小短裙、還有咖色的羊毛長襪,挎一個很大的帆布包,看起來好像動畫片裡的快樂小熊。謝冉看著她,笑了一下,說:“等你回來。”
江夏仰起臉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歪著頭笑:“抱一下。”
男生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麵前的女孩伸出雙手踮起腳抱他。人群之中,他下意識地回抱住她,微微地低頭,感覺到她輕輕地環著他的身體比劃一下。
“你要多吃點飯、還要好好睡覺。”她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傳出來的聲音有點悶,“等我回來的時候要檢查,你必須比現在胖一圈才算及格。”
謝冉輕輕笑了:“好。”
“那我走啦!記得我們除夕要一起看煙花哦!”江夏拉著行李箱走進火車站,回過頭衝他招手,“到時候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講!”
“什麼事?”謝冉歪了下頭。
“秘密。”車站裡的女孩狡黠地笑了一下,轉身走進熙熙攘攘的人流裡。
男生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沒入人群裡消失不見,他始終都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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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去的是北方一個偏僻的農村,村子外麵都是積雪的山,更遠處是數不儘的麥田。
村子裡的信號很差,她沒法和謝冉通話,乾脆關掉用不上的手機,隻偶爾在周末放晴的時候搭牛車去縣城裡的網吧,敲著已經褪了色的鍵盤,連上網線和他用□□進行對話,就像是回到從前念高中的那些日子。
江夏告訴謝冉許多有關北方的冬天的趣事。比如堆在屋外的玉米棒子,坑頭和坑尾的區彆,吃凍梨的三種方法,還有晾衣服的時候,把洗乾淨的衣服掛在室外一夜,第二天拍一拍就乾了。
謝冉每次上線就會一句句地回她消息。但是她能用電腦的時候太少了,以至於她沒能注意到,他回複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而回複的文字也越來越短。
漸漸地,那個暹羅貓貓頭再也沒有亮起來。
臨近元旦的時候,江夏結束了社會實踐考察,和老師一起坐綠皮火車回上海。火車穿過山間隧道之後很快有了信號,她打開手機查看收件箱裡麵的短信,發現謝冉已經很久沒有給她發過消息,而最新一條留言來自年祈。
年祈在短信裡寫:“夏天,急事,看到短信回我電話。”
江夏慌了一下,急忙點開通訊錄撥打電話過去。回鈴音嘟嘟響了幾聲,年祈接了電話,聽聲音他那邊的環境很嘈雜,還伴著隱隱約約的播報聲。
“夏天?”年祈的聲音很急切,“我現在在機場,馬上要登機了,飛德國法蘭克福,隻有幾分鐘跟你講話。”
“出了什麼事?”江夏緊張地問。
“編輯部出事了。”年祈急促地說,“老妖和洛時決裂了。洛時帶著賬目和資金南下走了,郵件不回電話也不接,和所有人斷了聯係。”
“......所有重要的賬單都在洛時那裡,他一走雜誌就隻能停刊。”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很低,“老妖和茄子互相指責,所有人都在吵架,聞法師氣得高血壓,柳夏老師直接離開了......”
“......雜誌辦不下去了。”最後他說。
“謝冉呢?”江夏問。
“夏天。”年祈低聲說,“謝冉的狀況很不好。”
“他怎麼了?”
“我答應過他不告訴任何人。”年祈壓低聲音,“具體情況其實我不是特彆清楚,但是我知道他身體狀況非常糟糕......那天所有人大吵一架,他靠在窗邊一直沒說話,第二天早上去了一趟醫院。”
“那之後我隻見過他一次,他看起來狀態非常差。”聽筒那邊響起登機的播報音,年祈飛快地把話說完,“我已經聯係不上他了,隻能拜托你去找他。”
“我知道了。”江夏說,那邊掛斷了電話。
江夏打開手機通訊錄,點到最上麵的那個名字,給那個人打電話。他對她說過隻要他聽到她的電話就一定會接。
回鈴音響了,一遍又一遍。江夏坐在綠皮火車上打電話打到手機沒電,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堆雪的原野,廣闊的天幕一寸寸變成深藍,最後在入夜時分變成完全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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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
深夜的老小區出租屋裡,白襯衫的年輕男生躺在地板上,安靜地一動不動。他微微側著頭,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眼睛。
落地窗邊,暹羅貓用鼻尖輕輕地蹭著他的手指,把爪子放在他張開的掌心。他的周圍是亂七八糟的稿紙和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老式按鍵手機落在他的手邊,屏幕還在靜靜發亮。
手機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