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謝冉陪江夏到校醫院拍片子,又幫她買水和打飯,最後送她回宿舍。
江夏的腳踝是韌帶扭傷,沒有傷到骨頭,醫生給她開了點藥,叮囑她回去冰敷再熱敷,又開了一周的請假條,讓她在宿舍裡好好靜養不要亂動。
從校醫院出來的時候恰好是晚課結束時分,學校的林蔭道上熙熙攘攘。
白襯衫的年輕男生背著漂亮女孩在人群裡格外顯眼,惹得好多人路過的時候回頭看一眼。
江夏莫名有點兒害羞,把臉埋在謝冉的衣服裡。謝冉從不知道哪裡找出一頂帶著學校logo的棒球帽,輕輕蓋在她的頭頂上,壓低帽簷擋住她的臉。
於是江夏被保護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空氣裡都是謝冉身上乾淨好聞的氣味。
因為江夏扭傷腳走不了路沒法上樓,宿管阿姨格外開恩地讓謝冉背著她進了女生宿舍樓。
樓道裡全是來來往往的年輕姑娘,認識江夏的女孩都停下來關切地問她腳傷的情況,接著調皮眨眼笑容燦爛地調侃一句“男朋友對你真好”。
江夏一開始還會解釋不是男朋友是好朋友,但是說的人多了她也應付不過來了,隻好笑著點點頭說謝謝。謝冉目不斜視地背著她往宿舍方向走,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江夏抬起頭的時候,突然發覺他的耳尖有點兒紅。
她低下頭彎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戳穿他。
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謝冉微微彎身讓江夏碰到門把手,江夏從帆布包裡摸出鑰匙,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一隻手伸出去開門。
宿舍裡的三個女孩正在聊天,聽見開門的聲音一齊抬頭。謝冉禮貌地微微頷首簡單致意,然後送江夏到她的床位邊,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到椅子上,低頭和她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門一關,許佳允立即從床上跳下來,賊兮兮拉住江夏的手暗示性眨眼:“快說剛剛那個男生是不是那個喜歡你的‘好朋友’?”
她刻意咬重“好朋友”這個字眼,滿臉笑眯眯帶著“我已經看透了一切”的八卦表情。江夏笑著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什麼叫‘喜歡我的好朋友’啊?”
“他絕對是喜歡你!”許佳允搖頭晃腦地分析,“他剛剛送你進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大活人在這裡他都不帶多看一眼......他眼睛裡隻看得見你一個人!”
“彆亂說彆亂動。”江夏去捂她的嘴,“我們兩個真的隻是好朋友......”
“你們隻是好朋友的話,”許佳允狡猾地轉眼珠子,“那你給我一個他的聯係方式?那麼帥的男生,我有點喜歡哦,你不要的話那我就去追他了!”
許佳允一臉認真地攤開手要電話號碼,江夏打開手機盯著通訊錄裡謝冉的名字,突然變得有點猶豫:“我……”
“開玩笑啦!”許佳允拍了拍她的腦袋頂,爽朗地笑起來,“俗語有言‘朋友妻不可欺’,我才不會去追你的男生啦!”
“什麼亂七八糟的俗語啊。”江夏一邊小聲嘟囔,一邊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屏幕摁滅了,簡直像做賊似的。
那個瞬間的心情,就好像悄悄把那個人藏起來,放在自己這裡,隻屬於自己一個人,誰也拿不走。
“說起來我一回來你們就關心八卦,”接著她哼哼著說,“你們都不關心我的腳傷誒。”
“超關心的!”許佳允立即說,“看你的樣子這些天都不能走路了,你就在宿舍好好休息,我們三個會分工每天去食堂給你打飯的!”
“對吧姐妹們?”她回頭去看書桌前的施潔和床上的嚴玉。
嚴玉撥開頰邊的一縷發絲,笑眯眯地點頭:“對呀。”
那個周末,三個女孩輪流給江夏從食堂打包飯菜回來,江夏就一直在宿舍裡等待舍友的投喂。她因為腳傷沒辦法下樓,被迫錯過了學生會新聞部的部長換屆麵試。
星期天下午,部門公布了換屆名單,江夏拿到了一個乾事的職位,同部門的嚴玉選上了副部長。晚上的時候幾個人在宿舍裡吃了頓簡易火鍋,算是慶祝江夏和嚴玉都在學生會有了新職位。
嚴玉那天特彆高興,笑眯眯地小口喝菠蘿啤。她說擔任學生會副部長能給保研加分,對評國家獎學金也很有幫助,一個學院通常隻有一個國獎名額,她對此誌在必得。
接著她又轉頭問江夏:“你以後打算保研嗎?”
江夏在給自己倒冰可樂,聽見這個問題想了會兒,最後捧著可樂說:“沒想好。”
“江夏,你如果不打算保研的話,”嚴玉一邊微笑一邊從自己的書桌上抓了把小零食塞到她手裡,“要不你把獎學金的名額讓給我好了?我們兩個大概率都在候選人名單上,反正你不保研也不需要這些頭銜。”
江夏接過零食看了眼包裝,發現那又是過期的和嚴玉不吃的。她說了聲謝謝把零食收到抽屜裡,埋頭吃著碗裡的水煮肉片,沒回答嚴玉的問話。
第二天是周一,三個舍友都是滿課,一大早就匆匆離開了。江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課時間,宿舍裡空空蕩蕩,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風吹起晾曬在衣杆上的白襪子。
剛開始她因為不用去上課而感到很高興,但是很快就開始覺得無聊和寂寞起來。
她單腳跳著忍著疼從床上爬下來,坐在椅子上看了會兒書。接著打開電腦寫了幾段小說,覺得寫得不好又刪掉。她翻開專業書背了幾頁中國新聞史,背著背著就對著窗戶發起呆。
一隻麻雀落在電線杆上,一跳一跳地起落,有點形單影隻的味道。
太陽升起來,太陽落下去。江夏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舍友們說過中午回來給她送飯,但是大概因為上課很忙就忘記了。中途嚴玉回來過一趟拿書,江夏小聲問她可不可以幫忙帶個飯,嚴玉說學生會馬上要開會她沒有空,讓江夏去找許佳允或者施潔。
許佳允和施潔都有晚課,很晚才會回宿舍。江夏餓著肚子等到快過飯點的時候,試探性地給許佳允打了個電話,結果許佳允說晚課有隨堂小測她在突擊預習,讓江夏打電話給施潔。
於是江夏又給施潔打電話,手機嘟嘟響了一會兒,施潔沒有接電話。
傍晚時分,江夏單腳跳著歪歪倒倒把椅子拉到窗邊,趴在窗台上望著天邊的夕陽一點點落下。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她感覺有點低血糖了,隻好把抽屜裡那包過期巧克力吃掉了,可是看著天空還是覺得頭暈眼花的。
她把臉埋進衣服裡閉上眼睛,在心裡輕輕地給自己唱歌。
這時候擱在身邊的手機突然響了。
江夏愣了下,摁下接聽鍵,把手機貼在耳邊。
“江夏?”聽筒那邊的男生笑著念她的名字。
“謝冉......”江夏接通電話就開始哭。她因為沒吃飯餓得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委屈和難過的情緒幾乎是一下子湧上來的。謝冉的聲音響在耳邊,那麼溫柔又那麼好聽,她想抱著他放聲大哭。
“彆哭。”謝冉輕輕歎口氣,“你低頭看,我在這裡。”
江夏微怔一下,低頭往樓下看過去。
白襯衫的年輕男生站在香樟樹下,微微抬起頭含笑看她,發尾下麵纏著白色耳機線。天邊日落的光停留在他的側臉上,挺拔的輪廓被勾出一道落滿光的邊。
逆著光,男生像是站在一整個明亮而盛大的夏天裡。
無邊的風從他的身後湧過來,湧動著揚起他的發絲和衣袂,他笑著說:“你看,我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江夏瞪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我突然想到你可能會餓肚子。”謝冉笑了下,“我有你課表啊,你今天本來是滿課,這樣的話你舍友大概率也是滿課,很可能沒時間照顧你。”
“我都忘記我給你發過課表了。”江夏小聲說。
“我給你打包了食堂的鐵板飯還有校外的烤冷麵,都是你喜歡吃的。”謝冉提了一下手裡的紙袋給她看,“但是你們宿管阿姨不讓我進樓,這個時間點是晚課時間,也沒有人進出宿舍順便帶一下。”
他歎了口氣,“你們宿管阿姨要在值班室看門,也不能幫忙帶飯。”
“那怎麼辦?”江夏歪著頭看他。
“我想了一個辦法。”謝冉看著她說,“你那裡有沒有晾衣繩?”
“誒?”
“你把繩子放下來,”謝冉似乎覺得好玩,輕輕笑起來,“我把食物吊上去。”
“哇,我覺得我們好像什麼特工隊。”江夏一邊找晾衣繩一邊對著手機話筒說,“像是傳遞情報的秘密組織或者古時候的錦衣衛!”
“是嗎?”聽筒那邊的男生嗓音帶著笑意,“我覺得你比較像關在高塔裡的長發公主,我喊一聲你就把發辮放下來給我。”
“那你是來救我的嗎?”江夏也笑。這時候晾衣繩已經降下去了,謝冉把紙袋仔細綁在繩子末端,然後江夏在窗邊拉著繩子一點點提上來。
“是啊。”謝冉微微仰頭看著紙袋搖搖晃晃地爬上窗台,窗邊的女孩從紙袋裡翻出烤冷麵開始埋頭吃,他很輕地笑了一下,“不過沒辦法帶你走。長發公主長大了就自己走了。”
“可是我是短頭發。”
江夏一邊乾飯一邊講電話,想到什麼就講什麼,“來玩快問快答,謝冉你喜歡長頭發還是短頭發?”
“嗯?”聽筒那邊的男生似乎愣了下,“短頭發。”
“為什麼喜歡短頭發?”
“因為......”謝冉抓著頭發想答案,“好打理?”
“如果有一天我頭發變長了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江夏又問,開始拆鐵板飯的包裝盒。
謝冉被她的跳躍式快問快答繞得有點暈,頓了一下然後笑著說:“無論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江夏你。”
江夏拆到一半的手停住了。她摸了摸臉頰覺得有點燙,突然嘩啦一下把窗簾拉上了。
還在樓下等她吃完飯的謝冉愣住:?
“我覺得夕照有點曬所以拉窗簾。”江夏飛快地對他解釋一句,然後背對在窗簾後麵,低著頭笑了一下。
她繼續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對手機話筒說,“說出喜歡我的十個理由。”
“這真的是快問快答?”謝冉無奈地笑了,“問題難度好像有點大。”
“就是快問快答。”江夏輕哼著拆開包裝盒開始吃鐵板飯,“你繼續說,我一邊吃飯一邊聽你講。”
天邊的雲霞從粉色變成橙色再變成紫色,最後天空一點點變藍變深變寧靜。初夏的風從窗外湧進來,吹起窗邊的紗簾和女孩的發絲,她手邊的老式電話聽筒裡,男生的乾淨嗓音不停地不停地響著。
沒完沒了,沒完沒了的漫長夏季,應和著無窮無儘的漸起的蟬鳴。
路燈漸次亮起,晚課下課鈴響了,學生們從教學樓裡湧出來,夏夜裡充斥著笑聲和打鬨聲。江夏吃完了晚飯,把包裝盒收拾好係在晾衣繩上,從窗台上吊下去給謝冉,他拿去放進不遠處的回收站。
“你明天會來嗎?”江夏趴在窗台上望著謝冉離開的背影,開著免提的手機擱在她的手邊。
“會。”謝冉說。
“那你每天都會來嗎?”她又問。
聽筒那邊的男生似乎頓了一下,最後輕輕笑著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