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過分溫柔。(1 / 1)

江夏在那段日子裡特彆理解狐狸的心情。

狐狸對小王子說:假如你說你在下午四點來,那麼從三點鐘開始,我就感到高興。

等待謝冉來到她的窗下的時候,江夏就是這樣的心情。

那段日子就像童話故事,令人聯想到一切美好的開始,所有那些令人心動的相遇。

例如,格林童話裡在高塔上放下發辮的長發公主,莎劇裡在陽台上看見羅密歐的朱麗葉,或者納尼亞傳奇裡穿過衣櫥去見羊怪先生的小女孩露西。

謝冉每天都來,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他給江夏帶來校外的熱騰騰的烤冷麵和雞蛋餅,食堂的香噴噴的鐵板飯和蛋包飯,有時候還有一串用糯米紙包好的糖葫蘆。

每次電話響起,江夏就單腳跳著小跑到到窗邊,把末端係著袋子的晾衣繩放下去,吊上來的時候收獲好多美食。

宿舍裡空空蕩蕩,輕快的風吹起晾衣杆上的白襪子。江夏坐在窗邊拆開紙袋埋頭吃飯,樓下的謝冉靠在自行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風從身後吹來的時候,他摘下一隻白色耳機,微微仰頭閉上眼睛,感覺到陽光從樹梢上跌落,停留在他的眼瞼上,翩躚跳躍的光影。

沙沙的樹葉聲裡,江夏探頭出去看他。

斑駁的日光碎影灑滿在他的身上,就好像落了一個夏天。

“羊怪先生。”江夏突然說。

“嗯?”謝冉歪了下頭。

"我突然想到納尼亞傳奇裡的羊怪先生。"江夏彎著眼睛笑,“你站在路燈下麵,拿著很多紙包,如果現在是晚上,你再撐一把傘,就更像了。”

她突然想玩角色扮演,提起裙角禮貌地欠身:“圖姆納斯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圖姆納斯是納尼亞傳奇裡小女孩露西在路燈下遇到的那位溫柔的羊怪先生的名字。

“夏娃的女兒,你好啊。”聽筒那邊的男生笑著陪她玩,“請問你是怎麼來到納尼亞的?”

“我是從一座空房子裡,穿過一個大衣櫥走進來的。”江夏強忍著笑意裝作一本正經,“我住的地方現在還是夏天呢。”

“我這裡現在是冬天,而且進入冬天已經有很漫長的一段日子了。”謝冉也忍著笑,“要是我們一直像這樣站在雪地裡說話,我想我們兩個都會被凍壞的。”

“那麼圖姆納斯先生,”江夏眨著眼睛問,“你要邀請我去你家裡吃烤麵包、沙丁魚、還有美味的蛋糕嗎?”

這時候教學樓的下課鈴恰好響了,叮鈴鈴的聲音伴著沙沙的葉聲和風聲。

學生們陸續從教室裡走出來,喧囂聲一時間如潮水般湧來。

樓下的謝冉按著一隻白色耳機,站在樹蔭裡等到鈴聲停了,無聲地笑了一下。

“夏娃的女兒,你該回家了。”

他輕聲說,“這裡沒有四季隻有冬天,整座樹林裡到處都是白女巫的奸細。”

江夏抓抓頭發,謝冉好像記錯了原文的對話,原本這一段劇情裡羊怪先生應該先邀請小女孩露西去他家做客,然後才發生了他冒著被白女巫發現的風險送她回家的對話。

不過她還是順著他的話接下去:“我認得從這裡走回家的路,我看見那個大衣櫥的門了。”

“那麼你趕緊回家去吧,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差點兒對你做的壞事。”謝冉還是輕笑著,仿佛是漫不經心地念著台詞,“或許我可以留下你的手帕當做紀念?

“當然可以。”江夏點著頭,伸了下手假裝把衣櫥的門關上,結束了在納尼亞王國的奇幻冒險,大聲說,“我回來啦,我平安地回來了,一點兒事也沒有。”

“那就好。”謝冉笑著說。

江夏抓著手機貼在耳邊,從窗台上探出頭看他。樓下的男生微仰著頭笑著回望。

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江夏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他的眼睛裡有種過分溫柔的情緒,溫柔得好像初夏的一抹微風,繾綣又溫柔地停留在她的頰邊。

“謝冉。”江夏喊他。

“嗯。”謝冉應。

兩個人雖然隔了好幾層樓的距離,可是聽筒裡的男生聲音就響在江夏的耳邊,就好像他低頭在她的耳側輕聲說話。

“你明天也會來嗎?”江夏問。

“會。”謝冉點頭。

“那你......”江夏小聲問,“什麼時候就不來了?”

“等到你不需要我了,我就不來了。”謝冉頓了下,又笑著說,“彆擔心,在這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江夏輕輕哼了聲。她的腳踝恢複得很快,再過幾天就能下樓走路了,她也找不到什麼理由讓謝冉每天都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掛斷電話的時候,她低著頭小聲嘟囔一句:“可是我想要你一直陪著我。”

她說得很小聲,又是在掛電話的瞬間,謝冉不太可能聽得見。她低著頭沒去看樓下,於是也就沒有看見,樓下的男生輕輕按著白色耳機,站在樹蔭裡安靜地聽著電話掛斷後的空白。

“我也是。”他輕聲說。

-

不久之後,江夏的腳傷徹底好了,她又開始忙忙碌碌地上學。

因為一周沒聽課,她欠下了不少內容,每天都在往圖書館跑,在圖書館關門之後又在學校裡找個有燈的小涼亭,坐在裡麵敲電腦寫稿子或者寫小論文,一直寫到淩晨一兩點。

斜對麵床鋪的嚴玉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就會上床,整個宿舍都得在那時候熄燈。

最開始嚴玉覺得江夏在床上開的小燈太亮,江夏就買了厚實的遮光布把自己的床鋪遮起來。於是嚴玉不再說她的燈太亮了,開始說江夏敲鍵盤的聲音很吵,江夏就給電腦貼了靜音膜。

過了幾天以後,嚴玉還是說打字的聲音很吵,於是江夏每晚都離開宿舍去外麵學習,離開之前在桌上給自己留一盞小燈。

後來嚴玉說那盞小燈也會打擾她的睡眠,於是江夏就關了燈,回宿舍的時候開手電筒,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踩著梯子爬上床。

再後來嚴玉帶著另外兩個舍友一起很嚴肅地找江夏談了一次話,說她深夜回宿舍開門的聲音太吵,會影響到其他人的睡眠。

江夏說了好幾次抱歉,回宿舍的時間改成了淩晨舍友們都睡熟的時間,每次開關門都用手指抓著門邊,小心翼翼儘量不讓木門發出聲音。

隻不過有些時候她回宿舍的時候,會發現斜對麵嚴玉的床鋪的遮光簾開了一條縫,些許微光從床簾裡漏出來,偶爾傳出翻書或者打字的聲音,裡麵的人似乎並沒有在睡覺。

江夏沒想太多。睡眠質量差的另一位舍友施潔確實也私下找過她兩次,有些靦腆和不好意思地建議江夏晚上儘量去宿舍外麵學習,否則會打擾到她的睡眠。江夏答應了,保證出入宿舍都會儘量不發出聲音。

可是她漸漸發現,三個舍友會避開她在宿舍裡討論些什麼。以往總是和她要好的舍友許佳允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慢慢對她有些刻意的疏遠。

女生宿舍樓裡開始傳一些謠言,說三樓一間寢室裡有個女生經常淩晨才回宿舍,聽說是在和校外不知道哪裡來的男生鬼混,連宿管阿姨都知道這件事。

到了學期末的時候,謠言愈演愈烈,有人說親眼看見那個女生大半夜和不同的男生親密地走在一起,回到宿舍的時候她的脖子和鎖骨上都有明顯的紅痕。

江夏就住在三樓的一間寢室。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謠言的時候,是那天她有節早課不小心遲到了五分鐘,坐在她後座的一個女孩指著她的背影悄聲對同桌說:看,就是她。

江夏低著頭翻開筆記本,第一次在聽課的時候走了神。

-

學期末的時候,所有學生都很忙。

考試周之前經常下雨,江夏抱著電腦和專業書,照舊去小涼亭裡待到深夜。

她先背了會兒書,然後打開電腦開始趕稿子,最近她的編輯茄子老師催稿催得很急。

涼亭外沙沙落著雨,雨點落在積水的路麵上,映著路燈是粼粼的光。

深夜的校園裡寂靜無人,一星一星的燈光被風吹落碎在地上。偶爾有隻野貓鑽進來躲雨,親昵地蹭一蹭涼亭裡女孩的裙角。

手機“叮”地響了一聲,一條短信跳進來。

江夏一邊敲鍵盤一邊把手機抓過來,看見收件箱裡來自謝冉的短信。

大角:睡了麼?

江夏摁下回信鍵打開對話框,對著一跳一跳的小豎線發了會兒呆,最後直接撥了個電話過去。

“還沒睡麼?”聽筒那邊的男生問。

傳來的男生嗓音帶著點困倦的意味,聽起來像是還沒睡醒。他一隻手抓著手機說話,另一手伸過去撈筆記本電腦,開機啟動的嗡嗡聲響在聽筒裡。

“在趕稿子。”江夏打開免提鍵,把手機放在身邊,一邊打電話一邊啪啪打字。

“我也是。”謝冉打著嗬欠說,“老妖又發明了一種新型催稿方式。我本來打算睡覺,他大晚上把我催起來趕稿子。”

“他是怎麼做到的?”江夏聽著他困得迷糊的嗓音,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打電話問我今天幾號了,我看了一下時間說十五號,他突然大喊一聲說我的手機日曆壞了,後天就是月末截稿日了。”謝冉笑著說,“把我嚇醒了。”

江夏眨眨眼睛:“這是什麼催稿方式?”

“接著他說以後要按照他的時間來,讓我跟他對一下日曆,從現在開始後天就是截稿日。”

謝冉的聲音像是在認真抱怨又像是開玩笑逗江夏開心,“然後他還讓我順便跟你對一下日曆,把我們兩個的時間同步一下。”

江夏撲哧笑出聲:“好。我跟你同步。”

“一起趕稿子吧。”出租屋裡的男生打著嗬欠靠坐在牆邊,指腹在鍵盤上輕點幾下打開了電腦文檔,“我聽著你碼字的聲音會更有動力一點。”

江夏點點頭:“好啊。”

謝冉掛了電話又打過來,這樣一來用的就是他的話費。

兩個人各自開著免提坐在電腦麵前打字,聽筒裡響起清晰有節奏的鍵盤音。他們經常這樣連著麥碼字,聽著對麵的聲音彼此監督。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很快到了轉鐘的時候。江夏低頭看了眼手機電量,對聽筒那邊的謝冉說:“我手機快沒電了,要掛電話了哦。”

“好。”那邊的敲鍵盤聲音停了下來,“我差不多寫完了,準備去睡覺。”

“晚安。”江夏說。

“晚安。”謝冉說,掛斷了電話。

空氣裡隻剩下沙沙的雨聲,躲雨的貓蜷在長椅上睡著了。

江夏又敲了會兒鍵盤,把待辦事項裡的今日任務一條條勾掉,然後抱著電腦起身,撐開傘往宿舍樓的方向走。

淩晨一點,宿舍樓道裡寂靜地亮著燈。

值班室裡空無一人,宿管阿姨去外麵巡邏了。

江夏刷開宿舍大樓的門,一層層轉到三樓的走廊裡,輕手輕腳地停在宿舍門口,從帆布包裡摸出鑰匙,儘量小聲地插進鎖孔裡。

她愣了一下。

鑰匙轉不動。

門被人從裡麵反鎖了。

——宿舍裡的人不歡迎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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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老小區的單元樓頂還亮著燈。

出租屋裡的年輕男生慢慢從地板上坐起來,一隻手用力壓在頭發上,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等到劇烈的頭痛褪去了一些,他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

窗外大雨如注。雨水潑濺在玻璃窗上,劃拉出淩亂的線條。男生倚靠在牆邊,微微垂著頭,沾著雨水的風從外麵湧進來,吹起他的發梢和衣領,他的側影落在半明半暗的光裡。

門鈴突然叮鈴鈴地響了。

他似乎愣住了,歪著頭聽了一會兒,才緩慢地反應過來,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了,門外站著意料之外的女孩,棉麻布裙和白涼鞋,一張素淨的臉,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個沒電了的手機。雨水從她的發梢滴落下來,沿著袖口和雨傘落下去,在地麵上彙成小小的一片,滴滴答答。

女孩抬起臉,被雨水打濕了的碎發沾在頰邊,眼瞳裡映著路燈的閃光。她全身濕透,依然輕鬆地笑著:“謝冉,我沒地方去了,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時間嗎?”

麵前的男生怔了一下,然後也輕鬆地開玩笑:“要交房租的。”

“可我沒有錢。”她仰起頭。

“一萬字一個月。”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