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過滿心擔憂的陛下和百般勸阻的同僚,秦懷昭害怕遲則生變,於是連夜踏上了江南尋妻的旅途。
驃騎將軍捂著胸口的木簪,低聲呢喃:“卿卿,等我。”
“阿嚏!阿嚏!阿嚏!”
遠在江南的柳弦音連打了三個噴嚏,悠揚的曲調隨之停頓,樂人們目露擔憂。
柳弦音擺擺手,“無礙,你們繼續。”
他緊了緊身上的灰毛領大氅,整個人懶洋洋地窩在溫暖的大氅裡。
紅泥火爐旁的侍從輕輕打扇,火爐上的茶壺氤氳著熱氣,室內茶香四溢。
柳弦音喝了一口侍從捧上的熱茶暖身,又剝了一顆荔枝甜嘴。
小軒窗外煙雨蒙蒙,銀線墜落青磚,開出一朵透明的花兒,落在瓦上又同屋內曲調交織成美妙的樂聲。
搖椅上的青年舒服地喟歎一聲,雙眸微眯,渾身好似沒骨頭一般懶洋洋地斜靠著。
“寂寞冷煙籠高樓,白牆青瓦玉勾紗。”
“莫問,莫問……”
“不聞微雨低聲訴,且看星月落人間。”
青年低聲哼著江南小調,原本清棱棱的聲音也染上了幾分纏綿。
“疏雨,去催催小廚房的桃花糕。”
疏雨有些遲疑,“公子,再過一會兒就能用晚膳了。現在就吃桃花糕,怕是會影響食欲?”
柳弦音拍著肚皮輕笑了一聲,“放心,區區一碟桂花糕,影響不了食欲。”
難得公子食欲好,疏雨也不在遲疑,起身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行至窗邊時,抬眼一掃忽然瞧見雨幕中隱隱有一道騎馬的人影,驚訝地“咦”了一聲。
他又定眼仔細看了看,還真是有人過來了。
看那人騎馬的方向,好像是往他們賞月樓來的。
奇怪,今日也沒聽公子說有人要上門拜訪啊?
“公子,今日有客人要來嗎?”
“客人?”柳弦音循著疏雨的視線遠遠一望,隻是他本來視物就有些模糊,如今天光黯淡,又隔著蒙蒙霧氣,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柳弦音不得已從溫暖的躺椅上起身,裹緊大氅走到窗邊,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望遠鏡放在眼睛上,這才看清了雨幕中那道逐漸清晰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忽然抬起頭,視線剛好同柳弦音對上。
青年渾身一僵,大氅滑落在地,愣在原地。
“公子?”
疏雨連忙撿起大氅重新給他披上,卻發現自家公子脊背緊繃,握著望遠鏡的手指指節慘白,唇線平直。
自入江南以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公子這幅模樣了。
刹那間福至心靈,疏雨猛地回頭。
人影的輪廓愈顯清晰,隱隱可見那高大的身形。
那人……該不會是驃騎將軍吧?
可是將軍他不是遠在皇城嗎。怎麼會出現在千裡之外的江南?
怪不得公子一副見了鬼的神情,這跟見鬼也沒有分彆了。
想起從前自家公子和驃騎將軍之間的不對付,疏雨暗暗歎了一口氣,放輕了聲音詢問,“公子,可要閉門謝客?”
語氣之輕柔,生怕驚到窗前這易碎的玉雕。
那一瞬間,疏雨仿佛聽到了指腹摩擦銅管的聲音,亦或者是牙齒摩擦的聲音。
窗外冷風裹挾著蒙蒙細雨撲麵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家公子寒氣四溢的聲音。
“我倒要看看,他要來做什麼!”
疏雨低下頭,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秦懷昭一眼就認出了二樓窗邊心心念念的身影。他高高揮舞著馬鞭似要衝破迷蒙霧障,立時飛到他心上人的身邊。
馬蹄落在水塘中濺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倒映出馬上馳騁的年輕將軍,歸心似箭。
柳弦音冷眼瞧著那人的模樣在雨幕中一點一點清晰。直至樓下時,男人翻身下馬,栓好馬匹之後,隨即便隱入廊下。
通往二樓的樓梯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柳弦音沒有回頭去看,眉眼掩映在微弱的天光中,瞧不清神色。
可疏雨看見了,公子按在窗欞上的手白得透明,沒有一絲血色。
樂人侍從已經離去,人踏在木階上的聲音在這空曠的閣樓尤為清晰。
一步一步,像踏在他的心上,最後,停止。
他雖然沒有回頭,可分明能感覺到一股濕漉漉的寒氣在向自己靠近,最後停在自己一尺左右的距離,遲遲沒有說話。
他按了按眼角,笑著轉過身,剛想刺上一句,卻撞上一雙深情又克製的雙眼,好不容易揚起的嘴角登時落了下去,冷漠地開口,“驃騎將軍不在京城待著,來我這裡做什麼?”
時彆三年,那張臉沒有一絲一毫的模糊。
秦懷昭記得他的眉眼,記得他的眼神,記得他的鼻梁和嘴唇,哪怕隻是一個簡單挑眉的動作,都在他心裡演繹了數千遍。
他摘下鬥笠,雨水順著打濕的發梢滴下臉頰,眼中的情意卻亮的驚人。
“卿卿,我想你,便來了。”
“大將軍……”柳弦音眉眼一彎,點了點腦袋,倏忽又重歸冷淡,“腦子有病就去看大夫,彆來找我晦氣!”
驃騎將軍急急上前一步後又退開,“我腦子沒病!”
“他們都說我記憶錯亂,可我清楚,我沒病!”
“弦音,我記得我們相識的場景,記得那晚你對我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弦音!”
“你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你說過的,我都記得的!”
可秦懷昭每說一句話,柳弦音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到最後,已然麵如金紙,慘白無人色。
“閉嘴!”他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低沉地罵道。
秦懷昭想要上前,卻被柳弦音製止在原地,他聽到柳弦音極輕極輕的一句話。
“你說,我說的什麼話,你都記得?”
秦懷昭心頭一跳,遲疑地點點頭。
柳弦音嘴角一扯,露出一抹惡劣的笑容。
他幾步走上前,湊到秦懷昭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記不記得我說過——”
“從此你我,恩斷義絕,再不相見!”
恍惚間,秦懷昭的眼前浮現出一道單薄又狼狽的人影。
鮮血不知染紅了誰的衣裳,一抹白又不知遮了誰的天光。
“疏雨,送客!”
震袖聲響,柳弦音留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秦懷昭一把抓住了心上人的衣擺,聲音喑啞,“我不同意!”
柳弦音聞言驚訝地回頭,“你說什麼?”
雨水順著秦懷昭慘白的臉頰流入唇瓣的縫隙中,刺骨的寒意讓他微微顫抖著,卻仍舊一字一句倔強地重複。
“我說,我不同意。你的恩斷義絕,我不同意。”
“說我死纏爛打也好,說我腦子有病也好。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彆趕我走?”
昔日刀劍加身都不曾露過一絲弱態的驃騎將軍此刻雙眼通紅,像隻被拋棄的小狗,語氣卑微又可憐。
柳弦音心尖一痛,卻閉著雙眼沒有說話。
“這個秦懷昭真的很癡情啊。當年宿主這麼絕情地羞辱他,始亂終棄,他竟然還能回頭找你。”
“他都這麼卑微了,宿主,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嗎?”
帶著滋滋電流的機械音明顯的不懷好意,同時死死監控著宿主的表情,隻要宿主露出一點點的不忍心,它就重新擁有了宿主的把柄。
電光火石間,柳弦音睜開了眼睛。
墨色眼眸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看向秦懷昭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他拔下發間的尖頭簪,長發順勢披散而下。
“撕拉——”
尖利的簪頭對準脆弱的布帛狠狠戳下,衣擺應聲斷裂,秦懷昭失衡,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滾。”
落下相當平靜的一個字,柳弦音頭也不回地離開。
秦懷昭呆呆地握著碎裂的布條,額頭未曾完全愈合的傷口隱隱作痛,緊接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疏雨心道一句冤孽,不敢怠慢驃騎將軍,連忙把人扶起,又找了幾個小廝和他一起把人送去醫館。
柳府的下人們看著本來開開心心去賞月樓觀雨的主子一臉陰沉地回來,然後一言不發地進了房間。
房間內,柳弦音再也壓製不住喉頭的癢意,捂著嘴猛咳,殷紅的血液溢出指縫。
甚至都來不及走到床邊,整個人便脫力地靠在門板上喘著粗氣。
係統嘖嘖了兩聲,十足幸災樂禍,又假惺惺地開口。
“宿主,這是何必呢。隻要你願意,你完全可以不用受這些折磨,甚至可以坐擁天下,受萬人敬仰。”
係統的聲音帶著蠱惑,“從天道寵兒淪為半殘廢人,你真的甘心嗎?”
“沈星棋不過是卑劣肮臟的外來者,如若不是奪了你的主角氣運,哪會這麼風光的當上皇帝?”
“想你為他出謀劃策,立下汗馬功勞,可那個穿書者給予你什麼了嗎?他甚至連一個最小的官位都沒給你,任憑你在這江南等死。”
“醒醒吧宿主,收起你那些愚蠢的好心。隻要你同意和我合作,我保證能讓你奪回失去的一切!”
“不管是沈星棋,還是秦懷昭,他們都將會是你的手下敗將,隨你處置。”
“宿主,隻要你願意!”
柳弦音緩了半天,終於恢複了一點力氣,聽到係統的話,直接反唇相譏。
“這些話你反反複複說了五年,你沒說膩我都聽膩了!”
“怎麼,你們做係統的都這麼言辭匱乏,腦袋空空嗎?”
“賴我身上這麼久,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你!”
係統被氣得跳腳,加大了懲罰力度。
劇烈的痛意襲來,柳弦音狼狽地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
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柳弦音,係統這才好受一點。
然後,它就看見柳弦音顫顫巍巍地伸出右手,緩緩地豎起了中指。
“瑪德,有本事今天你就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