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麵 你擋到我曬太陽了……(1 / 1)

暗衛在猶豫要不要進屋。

連綿陰雨終於在後半夜悄然停止,清冷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與室內燭火彙合,氤氳起淡淡青霧。

萬籟俱靜,規律摩擦金屬的聲音在這深夜格外清晰。

殘留的雨珠從廊簷落下,融入水坑,發出沉悶的叮咚聲,詭異地和金屬摩擦的聲音相疊,意外的和諧。

暗衛終於明白為什麼軍師頭上的簪子可以輕易撕裂布帛,感情都是這麼一下一下在磨刀石上磨出來的啊。

瞧著那泛著寒光的簪尖,萬一哪天戴的時候沒有控製住力道,真的不會直接戳得腦袋開花嗎?

暗衛不合時宜地想道。

但礙於軍師現在也沒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他們作為陛下派來暗中保護兩人的護衛,自然也不好貿然出麵。

不過軍師的身體好像比以前更差了?當年太醫不是說江南氣候適宜,風景優美,適合養病的嗎?

“你的院子裡有不少人。”

“看來即便你躲在江南,沈星棋還是對你這個原主角很忌憚。”

係統悠悠地在柳弦音的腦海中開口,時刻不忘挑撥離間的初心。

不用係統說,柳弦音早就發現了院子多了幾個人。

自從五年前雙目受損,他的聽力和對外界的感知變得靈敏了不少。更何況即便沒有感知到,他用腳丫子想想也知道沈星棋不會放任秦懷昭這個憨批自己下江南,尤其還來找這個在他們眼中看來是秦懷昭死對頭的人。

柳弦音對這些暗衛的來意心知肚明,因此也懶得理係統這番攪屎棍發言。

他一邊淡定地擦著嘴角時不時溢出的血跡,一邊仔細地磨著簪子。

係統倒是有些驚訝。

它記得之前懲罰一次,宿主至少要在榻上躺個三四天才能下地。

幾個時辰之前他還痛得滿地打滾,這才過了多久,竟然就能跟沒事人似的起來磨簪子了?

係統隻是驚訝了一瞬,並沒有其他反應。畢竟在它的認知裡,人類十分脆弱,哪怕對疼痛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也不過是它隨手可以碾死的螞蟻。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它不想弄死這個宿主。

上一次任務失敗,係統損耗了大量的能量。剩下的能量雖然能夠支撐係統在和柳弦音解綁之後離開,但也意味著這個世界的任務徹底失敗,它可能還會因此背上巨額的積分債務。

係統在這個世界投入了太多的沉沒成本,自然不舍得就這樣放棄。

而且它不相信宿主真的沒有什麼在意的東西了。隻要它找到他的軟肋,就可以以此要挾他完成任務。

不過現在係統看了半天重複機械的磨簪子,有些無聊,又見自己的挑撥沒有奏效,便選擇了休眠。

它沒有發現,在它休眠的同時,柳弦音磨簪子的手頓了頓。

係統休眠是不會對宿主有任何提示的,有的跟宿主關係比較好的係統最多提前知會一聲,但宿主也無法確定係統是不是真的休眠了。

讓他們認為係統可以全天無休二十四小時監測他們的行為,可以讓一些懷有異心的宿主可以保持敬畏心。

係統絲毫不覺得柳弦音會感知到它的休眠。

也因此,係統錯過了青年臉上浮現的陰惻惻地笑容。

柳弦音磨得手腕酸脹不已,直至簪尖細如針尖,鋒利無比,這才滿意地收起磨刀石。

他走到梳妝台,銅鏡映照出一張消瘦蒼白的臉,哪怕儘顯病態卻依舊掩蓋不住優越的五官。

銅鏡中的人抬起手,下一秒的動作卻差點嚇得暗衛直接衝進來。

柳弦音將剛才磨的簪子放在了自己纖細無瑕的脖頸上,冰冷的金玉長簪抵著皮下跳動的筋脈,隻消微微一用力就能挑斷。

暗衛心都要提到胸口了,身體已呈弓形,準備時刻衝進去救人。

卻見柳弦音跟沒事人一樣將金玉長簪重新戴回頭上。尖利的簪尖劃破頭皮,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花,柳弦音垂眸,似乎毫無感覺。

畢竟比起係統的折磨,這種程度的疼痛簡直太小兒科了。

暗衛剛鬆了一口氣,然後就看見軍師徑直走向窗口,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慢條斯理地開口:

“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明天我不想在方圓十裡的地方看到討厭的人。不然……”

柳弦音微微偏頭,金玉長簪便暴露在月光中,“不然這根簪子出現在誰的脖子上就不好說了哦。”

暗衛被柳弦音森冷的語氣嚇得汗毛豎起。

所以這簪子果然是給將軍準備的吧。方才軍師在脖子上比劃,難道就是在找哪個地方最薄弱,可以一擊斃命?

暗衛毫不懷疑軍師的話。

眾所周知,軍師平時是很好說話的,前提是彆惹到他。否則……

暗衛想起了之前軍營中某個不長眼算計軍師的細作,打了一個寒顫。

想必那家夥的墳頭草都兩米高了吧?

哦,說錯了,那家夥被丟在亂葬崗,好像死無全屍,連墳塚都沒有。

暗衛看了一眼靠在窗邊笑意盎然,看似無害的軍師,忙道:“屬下遵命!”

係統結束休眠醒來就得知了柳弦音做的事,氣得罵罵咧咧。它還想借此觀察一下宿主是不是真的放下了,結果人就被他直接弄走了?

要知道當年它用秦懷昭的性命威脅可是差點就成功了!

可那該死的蠢貨居然為了救皇帝丟下了柳弦音,還害他差點雙目失明,導致柳弦音與其反目成仇,還從此斷情絕愛,徹底擺爛。

彆說柳弦音了,係統也恨他恨的要死。

罵完之後它又開始陰陽怪氣,語氣充滿懷疑,“這麼著急把人送走,不會是害怕我故技重施吧?”

說著,係統的數據流波動了一下,如同人類的眼睛一亮,自以為抓住了柳弦音的把柄,“你其實還喜歡他對不對!”

正躺在榻上蓋著狐裘看書的柳弦音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人生苦短,我可不想浪費在討厭的人——”

“和物上。”

柳弦音頓了頓,仿佛意有所指。

係統又被氣得吱哇亂叫。

柳弦音眸光一閃,這係統好像越來越受不住激了。

係統罵罵咧咧也絲毫沒有影響柳弦音的心情,於是罵了一會兒就憋屈地閉嘴了。

書房裡一時間靜得隻剩下翻書的聲音。

翌日,連綿的陰雨天氣終於過去。萬頃金光刺破雲層灑落人間,倒是難得的好天氣。

梅雨季節雖然有幾分煙雨朦朧的美麗,但同時也給生活帶來諸多不便。

這不碰到難得的晴天,疏雨在稟過主子之後就帶著下人將書房裡的書畫攤出來曬。

一些下人也趁著這個機會將被子抱出來曬太陽,以驅散多日潮濕生起的些許黴意。

整個柳府便開始忙碌起來,似乎比前幾日要熱鬨幾分。

沐浴著溫暖的陽光,門房靠在門口的石獅子上半闔眼皮,悄悄打起了盹。

忽聽得交談聲,門房趕緊睜開眼皮,斂神站好。

一群錦衣搖扇的公子結伴來到柳府門前,其中一個藍衣玉冠的少年上前笑眯眯地拱手,“勞煩小哥通報一聲,沐聆求見。”

門房似乎認識打頭的少年,很快進去通報,沒多久又出來將幾人請了進去。

原本跳脫活潑的幾個少年郎入府後都正經了幾分,尤其到了柳弦音麵前更顯恭敬,不過恭敬中卻帶著幾分親近。

那位領頭的藍衣小公子膽子大多了,尚留嬰兒肥的臉上寫著幾分委屈,尤其腮幫子鼓起,滿是不忿,活像一隻受了欺負回家告狀的小老虎。

“師父,您徒弟要被欺負死啦!”

柳弦音懶懶掀開眼皮掃了他一眼,淡然地吐出三個字,“出息了。”

隨後又道:“說吧,出什麼事情了。”

提起這個字沐聆都要氣炸了,抱著自家師父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告狀。

“就書院新來的授課先生韓術宜,您都不知道他有多張狂!仗著有幾分才華成日裡恨不得鼻孔要朝天上去了,往日裡總是借故訓斥我們就算了,昨日那廝竟然還大放狂辭,說您是沽名釣譽之輩!”

其實韓術宜的原話更過分。

韓術宜自負才情,平日裡就十分狂妄,遇到看不順眼的人就懟。偏偏有人就推崇他的做派,說他是狂士,加上他確實不是什麼腦袋空空,腹中無墨的庸才,又出自殷諸韓家,輕易無人敢惹,導致他行事更為張揚。

而他受家族安排不得不來到縉雲城一個小小的書院裡任教,本就帶了幾分怨氣。

覺得自己肯紆尊降貴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已經是這座學院的榮幸了。

沒想到這些學子不感恩戴德便罷了,居然還念著柳弦音,甚至有人竟然私下偷偷把他們兩人放一起比較,說他比不上柳弦音一星半點,自負天才的韓術宜可不就炸了?

從那以後,韓術宜便對柳弦音充滿了敵意,又得知他是一個沒有背景,隻是家中有些資財的病秧子,便更為輕視,直接在書院中公然針對柳弦音唯一的弟子——沐聆,連帶著沐聆身邊的好友都被討厭了。

他都這樣行事了,卻見背後的人一點動作都沒有,可見他的認知不假,再聽了一些攛掇,便升起了踩著柳弦音揚名的想法。

於是韓術宜昨日故意激怒沐聆,公然放話,“柳弦音身為書院先生,卻從未承擔過教導之責,實為不義。身為文人更癡迷銅臭之物,俗不可耐。”

“無才無德之人,怎堪為師!我今日便放出話來,這書院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他若不服,儘管來比試。”

說罷,他又倨傲地看向沐聆等人,“也不要說我沒給過他機會。明日春行宴,我會在城郊仙黛苑等候一日。”

“就看柳弦音,敢不敢來了。”

說起來,沐聆等人也是年少輕狂,最受不得激。自己尊敬的恩師被人這麼踩著臉麵揚名,但凡有點骨氣的人都忍不下這口氣。

更不要說沐聆等人家世都還不錯,自小也是家中備受寵愛的公子哥,怎會忍氣吞聲,自然一口應下了比試。

說到最後,沐聆有些心虛地吞了吞口水,目光悄悄打量著師父的臉色。

他師父向來低調內斂,從未參加過什麼詩會活動,最不喜那種場麵。而且師父因為要養病,這幾年性子愈發憊懶了,甚少出現在人前。

沐聆應得爽快,現下卻忐忑得不行。

萬一師父不答應怎麼辦?

若真是那樣,他就……他就自己去!

他怎麼也算師父唯一的弟子,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恩師受辱。

柳弦音聽完卻沒有一絲反應,如玉的臉上平靜無波,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他把人往旁邊撥了撥,“你擋到我曬太陽了。”

“還有,自己踩的坑自己去填。”

語氣相當無情,甚至隱隱帶著幾分嫌棄。

沐聆:“……”

他就知道。

沐聆也不氣餒,握了握拳頭,乖乖認了錯,彆過恩師之後,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去赴宴了。

作為師父唯一的弟子,他絕不能退縮!

師父說的沒錯,他是男子漢,自己應下的事情自己擔,他要讓師父知道,他也能為師父遮風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