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久雨休風又定,月朗星稀,風花隔水來,流香溢滿庭,院內闃無一人,遠遠看去唯有那所令人望而生畏的房子亮著火光。
行於廊下的腳步時疾時緩,葉韶儀心中既忐忑又不解,眼看明日就要啟程去久安,今夜祖父卻召她去書房,不知所為何事。
“祖父”,葉韶儀輕敲房門,聽到屋內的人應聲才推門而入,“天色漸晚,祖父深夜找我有什麼大事嗎?”
葉現眼神示意梁祥,案上霎時出現幾包草藥,“物歸原主。”
言畢,葉現杵拐杖在梁祥的攙扶下走出書房。
從丟失起,葉韶儀就心知肚明會有這樣一天,但是她不曾料到祖父僅僅留給她四個字。
他明明清楚她絕不是嫁給安平侯世子的人,於情於理都是姐姐去久安,可從始至終都沒有人給她個合理的解釋,甚至還瞞著她某些事情。
為何急匆匆趕她去久安,又為何許久不見仲父,諸多謎團她她不敢問,更沒勇氣麵對。
葉韶儀整夜未眠,侵曉蕭家馬車便停在門口,除了父母誰也沒來送行。
薑淺雙眼通紅,往常能說會道的嘴也變得磕巴,“...做事要考慮後果,莫要口無遮攔,天冷勤添衣,要吃好睡好,過得也要好。”
葉越撇過臉拂淚,麵孔比往日更憔悴蒼老,“想家了就寫信,爹娘有空就去久安看你。”
“知道了,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兩行清淚不斷線似得流淌在葉韶儀的臉上,她望著躲在門後錯愕的葉探臨,心頭更為酸澀,“傻哥哥,長心的人沒來,無心的人倒來送我。”
門後人身著素衣,麵上神情淡淡,炯炯有神的眸子透著呆滯懵懂。
葉韶儀含淚向葉探臨揮手告彆:“哥哥也要照顧好自己!”
蕭荊在旁安慰:“想阿姝了就來久安,我送葉夫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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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麵,佳人素手撐首,黯然失色的雙眼半開半闔。
馬車窗旁蕭荊身騎白馬,骨節分明的手指將韁繩繞起,遊刃有餘地控製馬速。
前頭街道堵塞,馬車停在原地許久,蕭荊掀開車簾,溫身詢問:“晌午阿姝餓了嗎?”
葉韶儀仰首注視蕭荊,大大的杏眼柔情似水,她朱唇輕啟:“舟車勞頓,哥哥也該歇息了,就先用膳吧。”
蕭荊深邃的眼眸漾起如春風般溫柔的笑意,他頷首放下車簾,垂頭勾唇一哂,燦若曜日,整個人神采奕奕。
不思蜀酒樓
江均拍胸脯躊躇滿誌道:“我可打聽過了,這是附近最有名的酒樓,既然都到豫州了,那就入鄉隨俗嘛!不吃白不吃。”
陸縝淮輕笑一語道破:“因為不花你銀子。”
二人落座之際,蕭芙活蹦亂跳跑進酒樓,迅捷地占了旁邊的位置,她笑嘻嘻地伸手招呼:“小二!”
蕭荊剛進酒樓便認出旁邊人的身份,這些天他也想明白一些事情,現在婚約已成定局,葉家人的態度也很堅決,若此時他下聘求娶無異於得罪安平侯,把葉蕭世交的關係弄僵。
適得其反罷了,如果阿姝心悅於他,他必定會全力一搏,但顯而易見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隻願她能過得幸福就足夠。
兩廂情願叫愛,獨角戲是囚禁。
江均一眼瞅見蕭荊,頓時坐立難安,對麵的陸縝淮有條不紊地端起茶杯品茗,神情鎮定淡然。
蕭荊與江均落座一側,他放下佩劍欲言又止,他沒辦法大度可又彆無他選,緘默良久才緩緩吐出寥寥幾字:“該回去了。”
許是錯覺,陸縝淮覺得此刻的蕭荊與往日以及燈會時都大不相同,他素來溫文爾雅,辦事也極為利索,現在倒是反常。
蕭芙納悶地湊到蕭荊身旁,眼神漸移到江均和陸縝淮身上,“你們認識啊?”
葉韶儀也轉過頭看去,恰逢陸縝淮望向蕭芙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刹那,陸縝淮隱約被這對澄澈疑惑的眼睛喚醒記憶,就是在醫館中給他假藥的小“公子”!
她纖長的睫羽時而撲閃,像是一隻俏皮的蝴蝶,白皙稚嫩的臉上找不出任何瑕疵,唇珠飽滿又圓潤。
身間花果清甜的香氣令人愉悅,而不覺甜膩。
要說明眸善睞的女子,陸縝淮見過不少,可她的這雙眼睛,他刻骨銘心,甚至為之動容。
葉韶儀不以為意,她旋即抬眸望向蕭荊。
“管他吃不吃呢,反正我要吃了”,蕭芙挽起葉韶儀的手,“阿姝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陸縝淮在心中暗暗記下,他思忖道:阿淑?阿書?阿疏?阿舒?阿殊...
江均見陸縝淮半晌不言,便先行回複蕭荊:“勞煩公子費心,我們自會回久安。”
蕭荊微微頷首,“你的顧慮我明白,此時謠言四起,若貿然行事難免打草驚蛇,可公子何不想想能在第一時間傳出消息的人,豈是螻蟻之輩?”
“你倒是機靈”,陸縝淮指腹摩挲杯壁,聞言頻頻點頭附和,“但蕭公子僭越了,這是我的事情,你的職分是找到我回久安複命,現在任務完成就可以退下了。”
蕭荊猜不透陸縝淮在想什麼,堂堂安平侯世子,放著無限榮華富貴與光明的仕途不要,反而要過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現在建功立業卻不願回久安穩住位置,任由輿論發酵,他到底在圖什麼?還是說這都是他精心策劃的事情?
他答道:“我會守口如瓶,也望從今往後公子不要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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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敲鑼打鼓,聽上去像是人迎親的曲子,蕭芙好奇地詢問身側的路人:“今日是哪家結親?怎這般熱鬨?”
王甲解釋:“葉家跟李家,那能不熱鬨嘛!”
丁丙連連附和,指著對麵李家的乾果鋪道:“李大公子成婚,在他其名下的鋪子買東西,還可以便宜呢!”
葉韶儀目瞪口呆,她忐忑不安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不可置信但又感覺早該知曉,“你說是的葉家哪位小姐?!”
王甲不明所以,愣愣答道:“這陣仗當然是葉大小姐啊,葉老爺子最寵愛葉大小姐和葉三小姐了,但葉三還那麼小,肯定是葉大小姐啊。”
霎時,葉韶儀感覺在自取其辱,心知肚明的事情為何要問出口?
在這十八年裡,哪一天不是答案,而她又在欺騙自己什麼。
葉韶儀不明白,她自記事起就幫家裡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到打掃院裡宅外,大到賣繡品賺錢。
討好每個人,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
無非是家人的輕視,是場從開始就結束的姻緣,是微不足道的交易品,就連世人看得都比她清楚。
李肅一襲新郎裝,喜轎中的姐姐笑靨如花,看起來美滿幸福,遠處站立還在輕微顫抖的白發老人一直跟隨大部隊走到此處。
靈珺四處發放紅牌,嘴裡還吆喝:“今日葉大小姐和李大公子喜結良緣,寫祝福領賞錢啦!”
蕭芙忿恚地對王甲喊道:“你又不是葉家人,怎麼還開始評頭論足了!聽風就是雨!”
“寫祝福領賞錢啦”,靈珺將紅牌遞到每個人的手中,當抬頭看清那人麵容後,她不禁瑟瑟發抖,“寫...祝福...領領領...”
葉韶儀釋懷哂笑道:“我也有賞錢嗎?以什麼身份?妹妹還是路人,亦或者死人?”
靈珺急忙搖頭否認:“小姐莫要亂想,肯定是...”
還未待她說出,葉韶儀就搶先一步寫完祝福答道:“你要說路人對吧?我這署名也是路人妹妹,賞錢呢?葉家嫁出大女兒,應該不會讓我這個路人妹妹少賞錢吧?”
靈珺從懷裡掏出幾兩碎銀,麵上滿是不情願,這可是她要私吞的...
葉韶儀一手奪過碎銀,強忍心中的酸痛道:“葉家老爺真是大方,連路人的祝福都給這麼多賞錢,我倒是沾著葉大小姐的光了。”
“不是”,靈珺低下頭弱弱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祝小姐一路順利。”
蕭芙看葉韶儀強顏歡笑的模樣滿是心疼,“你乾嘛還要這錢?找氣受。”
葉韶儀回答:“那我還能怎麼辦?大鬨婚宴,既毀了他們的夙願,也毀了我的名聲,還不如來點實在的,錢多好啊,至少它永遠不會背叛我。”
又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難道殘月我就沉浸在悲傷中不可自拔嗎?”
“當然不是,殘月亦可作詩為歡,他們不想讓我過得如意,那我偏要活出他們羨慕的樣子!做這些僅僅是為了我自己,我有手有腳,能吃能喝,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乾嘛總是遂他們願”,葉韶儀把玩手中的幾兩碎銀,眸中的猩紅也漸漸褪色,“我相信苦儘甘來,前幾天我左眼一直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不我的財運就來了!”
蕭芙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害!以後有錢,我們也在久安開一家鋪子,心情好就有優惠,也享受當老板的日子!管他們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