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茶館內,裴羽、祁閣老和一年輕男子坐在一起。
“閣老也該好好管教自家公子,今日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彆叫他誤了二殿下的大事。”裴羽開口道。
祁閣老麵色平淡,捋了兩下長須說道:“裴統領到底是怕他誤了二殿下的事還是妒他與賀雲殿下兩小無猜的情誼呢?”
“哼,”裴羽冷哼一聲,“我妒他何用。”
一聲溫和潤耳輕笑從旁邊傳來:“哈哈,姐姐真是討人喜歡呢,竟惹得裴統領和祁公子爭風吃醋起來了。”說話的人正是樂昭雲的弟弟,宮中二殿下樂朗言。
“玩笑歸玩笑,知子莫若父,吾則我再清楚不過,他對賀雲殿下絕對沒有男女之情,裴統領不必擔心。”彆的不說,這方麵祁閣老倒是敢擔保,因為這小子和他年輕時候一樣,真遇到喜歡的姑娘必定屁也不敢放一個,絕不會像如今這樣整日跟在身後跑。
“說正事罷,眼前當務之急是防著姐姐趁機回了北琿,那可真是放虎歸山了。”樂朗言說道。
所有人都以為二皇子和三皇子爭位是三皇子勝算大一些,畢竟張家勢大,可事實上張家對於二皇子來說不足為懼。
張鞠術說到底隻有一張嘴厲害,看似西北十七部最服他,可他們真正的弱點是聚不齊的人心,當年張鞠術隻是先看到了那些部落首領各懷鬼胎的弱點,用縱橫捭闔的計謀穩住了他們,可若真想讓他們出兵,張鞠術絕對沒有那個能耐。
文官造反十年不成。
雍帝也是看到這點才一直對張家結黨營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抱作一團的多半是文官,武官的動向雍帝都時刻掌握著,偶有小握兵權的人與之接觸卻也越不過二皇子背後迤州的勢力,何況還有樂昭雲的鷹北軍可以製衡。
因為這些年西北的事務全權由張鞠術負責,旁人接觸不到這些,張鞠術還要以此狐假虎威更不會說與旁人。可祁閣老夫人的母家曾是西北望族,現在也與不少部落有姻親,所以他早就清楚這一點。現在最讓他們擔心的是樂朗言即位之後該拿北琿二十萬大軍如何是好?
在樂朗言看來,雖然樂昭雲是公主,可她一直在邊疆領兵,難免心思不會野。何況陛下子嗣稀薄,待自己即位又必然除去三皇子以絕後患,也是為母親這些年的辛苦出口惡氣,屆時雍帝的兒子隻剩自己一個。
此後若逢京中危難之時,樂昭雲會前來相救嗎?
如果換做他是樂昭雲絕對會束手旁觀,因為隻要自己死了,憑著二十萬大軍就算是女人也一樣繼承大統,天下人的嘴再硬也硬不過拳頭。
“賀雲殿下已經請旨為清晏加封郡主,郡主在封地要建府邸,我估計過完年他們就會去肇郡。她不是傻子,何況祁吾則這麼一攪和,一定早就讓她察覺出不對了,很有可能趁機回去。”裴羽說道。
“可我們沒有理由留下她。”樂朗言說道,“這次裴統領能把姐姐叫回來已經實屬不易,倘若她回去了估計不會再有下次。”
裴羽看向祁閣老:“該你出主意了,這可是你叫我把殿下叫回來的,此事若是不成我在她那邊再無信任可言了。”
“你慌什麼?”祁閣老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你又沒騙她,陛下身體確實不行了,如若不然我們也不會急於叫她回來。”
片刻的靜默過後,祁閣老臉上露出狡詰的神色:“我們雖然不能攔著她去肇郡,但是可以跟著她去。”
“誰來跟?”
裴羽在禦前當差,是肯定走不開的;京中局勢這麼緊張,雍帝那副強撐著的身體沒準兒什麼時候就倒下了,樂朗言也必須留在京中,以免失去先機;祁閣老更是不可能走,一個老頭子跟著年輕人去遊山玩水也未免太新鮮。
祁閣老微微一笑,把眼神遞給樂朗言:“聽說肇郡有個送子觀音廟,二皇子和王妃成親大半年了尚無子嗣,去求一求也無可厚非嘛!”
樂朗言才明白他這是把主意打到自己媳婦兒身上了,不過叫她出去走走也好,將來自己登基之後她貴為皇後,隻能在宮裡的小小方寸之間蹉跎歲月,想到這裡他心頭一酸,不希望母親的一生在自己妻子身上重演,可他身不由己終究不能給她自由。
“也好,”他開口道,“就讓茹兒跟著去吧,也能散散心。”
“我隻有一個條件——不可傷了公主殿下。”裴羽說道。
“那是自然,她可是我的親姐姐,如此算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待我皇位坐穩,祁閣老為丞相自不必說,至於裴統領,我會還你一個男兒身份入朝為官,並給你和賀雲公主賜婚。”
三人各取所需,似乎天下已是囊中之物。
轉眼到了除夕,樂昭雲正要進宮去,卻被席溫攔下。
“殿下,你就容我說一句,今日不論二皇子提什麼要求,你都不要答應他。”
樂昭雲本不想與他多糾纏,可聽到這兒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為何?”
席溫早就料到她會發問,拿起手裡的地圖給樂昭雲看:“殿下你看,這是這幾日穀霖在祁府周圍觀察繪製的,其中有幾家可疑的店鋪都做了標記,這些店鋪從不叫賣,而且生意慘淡。穀霖去了幾家,發現茶館的茶有黴味兒,炒貨店的瓜子都是生的,酒肆的飯菜更是難吃……”
樂昭雲一頭霧水:“你們這麼些天就在琢磨這些東西?我知道了,下次不去這幾家就是了。”
席溫急得一跺腳,說道:“我是說您沒發現他們的目的似乎不是開店嗎?而且這些店鋪圍著祁府開,若把他們中間打通如何?”
樂昭雲這才仔細看看他手中的圖紙,微微皺起眉頭:“你是說……”
“對,沒錯。祁閣老暗中開了這幾家店鋪是為了掩人耳目。穀霖蹲守了幾天發現他與二皇子早有勾結,而且裴羽也參與在內,他們時常派人到這幾家店鋪互通書信,偶爾親自到訪不同的店鋪,再由密道於茶館相會。所以你這次回來想必是中了他們的奸計。助二皇子立儲的事也要容後在議了。”
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一方麵眼下席溫在樂昭雲這裡的信譽幾乎不存在,而裴羽是自己那麼多年的好友,又有把柄在自己手中,實在很難去懷疑他;另一方麵樂昭雲仔細琢磨那天祁吾則說的裴羽去祁府“順路”一事,當時隻覺得他是在故意氣裴羽,如今想來若裴羽要去與祁閣老密謀什麼事那就說得通了。
不論如何,且先看看今日自己那二弟意欲何為罷。樂昭雲做出抉擇後抬腳要走。
看她似乎還不完全相信自己,席溫又囑咐了幾句,最後說道:“前幾天的事我能解釋,你等的人很快就要回來了。”
樂昭雲回頭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上車走了。
在看見薛姨之前,樂昭雲不會再輕易相信席溫。
她隻知席溫欺瞞了與浮黎閣的關係,卻不知裴羽的把柄也被彆人攥了去。英雄難過美人關,二皇子不僅也得知了裴羽假太監的身份,連他對樂昭雲的小心思也一清二楚,威逼利誘之下是無有不從的。
宮中家宴。
樂昭雲第一次見到了樂朗言的妻子——迤州節度使的女兒施茹蕙。
一張鵝蛋小臉,眼睛總是彎彎的帶著笑,麵色紅潤光澤,讓人一打眼就覺得這一定是個被家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
“見過長姐。”施茹蕙按照禮節向樂昭雲見禮。
雖然出門前席溫說過二皇子居心叵測,可伸手不打笑臉人,樂昭雲還是微笑著跟她點點頭。
她的位置正好被安排在樂昭雲旁邊,坐下之後她自顧自地跟樂昭雲聊起來。
“長姐,聽朗言說你平日裡都在北琿帶兵打仗,我還從來都沒去過北方呢!聽說北方到了冬天會下雪,地上都是白白的軟軟的,可好看了,是真的嗎?”她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期待著樂昭雲的回答。
麵對施茹蕙這樣眼巴巴的提問,樂昭雲戒了很久的吹牛癮又犯了。
“那是當然,不過下雪可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到了冬天將士們就要趕製冬衣,不然塞北的風雪可不饒人,而且冬天不下雪還好,練槍練劍也不過是乾冷,若下起雪來飄到手上化成水,再被冷風吹乾,那手上就會裂開小口子,日日夜夜地癢。”
樂昭雲說的有模有樣,施茹蕙聽完眼睛微紅,捧起樂昭雲的手看,說道:“果真,長姐的手上傷痕累累,這份太平真是來之不易。”
從前外祖父在外征戰,每每回京就會給樂昭雲講邊疆的事,樂昭雲從小就覺得能帶兵打仗就是天下第一威風的事,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親身經曆一番,也能講出這樣的故事。
如今故事真的從自己嘴裡講出來了,她卻覺得——這份威風裡是數不儘的辛酸。
不過她還是要說,因為既然是將士們真正經曆的事,將士們親身受過的苦難,那就要講出來才是,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安穩來之不易,特彆是京中這些受天下供養的人,絕不可輕動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