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露華宮。
張貴妃臥在榻上,倚著一隻蜀錦繡花的軟枕,旁邊立著手捧果品的宮女,底下還跪著一個正在回話。
跪著的宮女正是方才在鳳梧宮烤肉的那位。
聽完她的話,張貴妃一怒之下打翻了果盤:“這個裴羽,我多番示好他不領情,樂昭雲一回來他就上趕著獻媚!”
“娘娘息怒。”張貴妃的陪嫁丫鬟蘭芝上前勸說,眼珠一動心下就來了主意,“娘娘,依奴婢看,裴統領此舉不僅在大公主那得不了好處,倒是很容易弄巧成拙得罪了大公主。”
張貴妃瞧她一眼,怒氣平複了一些,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蘭芝支走其他人,說道:“那玉牌是個忌諱,誰拿了誰就和楊寶賢的死脫不了乾係,此時它在祁大人手裡,而祁大人還在宮裡,若是明早祁大人因為此事被龍驤衛扣下了,那您說大公主是謝他裴羽送回玉牌呢,還是恨他裴羽設計陷害祁吾則呢?”
聽罷,張貴妃虛扶兩下鬢角,一雙鳳眸中透出算計,朱唇含笑道:“給本宮那件蘇繡遊魚的衣裳拿出來,明天一早,本宮要麵聖。”
第二日,清晨。
裴羽一進雍帝的寢宮,就看見張貴妃正在服侍他更衣,心裡徒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給陛下請安。”
雍帝接過漱口的杯子,又吐掉嘴裡的水說道:“方才張貴妃說宮裡丟了一隻金釵,你領著龍驤衛好好找找。”
裴羽鬆了一口氣,應下這份差事。
“陛下,宮裡到處都是侍衛,盜竊之人想來不會將東西藏在身邊,我看出宮的人倒是搜查的重中之重,以免他渾水摸魚拿出去賣了。”張貴妃一邊給雍帝帶好冠一邊說道。
聽完這話裴羽才明白,她這是盯上了鳳梧宮那幾個。
不等他接話,張貴妃又說:“裴大人怕是不認識我那釵,正好今日蘭芝沒什麼事,就叫他從旁協助大人吧,陛下覺得呢?”
“嗯,就按貴妃說的辦吧。”雍帝雖然覺察出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卻也無心過問這點小事,更何況他巴不得這二人不和睦,於是直接應下。
蘭芝跟在一旁寸步不離,裴羽隻好跟著她去宮門口守著。
這邊天羅地網已經鋪好了,鳳梧宮那邊幾人才醒來。
祁吾則拿起自己的衣服剛要穿上,就聞到一股騷臭的味道,滿屋子找了半天,才發現臭味就來自自己手裡的官服。
“這是誰乾的!”他一陣咆哮過後引來了季嬤嬤。
“小祁大人怎麼了?”季嬤嬤推開房門隻見祁吾則兩個手指嫌惡的捏著官服的一角。
隔壁房間裡席溫聽見聲音悄悄朝著席風伸了一個大拇指。
等祁吾則回過神來,席風已經趕到現場並從角落裡抱出了罪魁禍首——昨晚的那隻小貓。
一時之間祁吾則有氣也沒處發,總不能跟孩子和小貓一般見識吧。
席溫這時候也走進來,接過他手裡的衣服,責令席風道:“瞧你惹的禍,快給祁大人道歉!”
聞言,席風抬起耷拉著的腦袋,一雙眼紅紅的好像馬上就要掉下淚來,委屈巴巴說道:“祁大人,對不起,都怪我沒看好小貓。”
這一套下來,祁吾則更是無話可說,還得哄哄孩子。
“門口侍衛時常值夜班,他們住的地方許是有男子換洗的衣物,祁大人若是不嫌棄可以先挑乾淨的換上,官服汙濁了怕是不便再穿著上朝了。”季嬤嬤提出解決的辦法。
祁吾則點點頭,隻得同意道:“也好,隻能告假一日了。”
穿好衣服用過早飯,樂昭雲要去給皇帝請了安再走,祁吾則擔心在宮中待久了落人口舌,就先走了。
剛到宮門口,他就被龍驤衛攔住。
“祁大人,宮裡丟了東西,奉陛下口諭出宮之人一律要經過搜查。”蘭芝將他攔下。
祁吾則暗道不好,這陣仗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但既然是陛下口諭自然不能違抗,隻好讓他們搜查。
不過三兩下,搜身的人就在他的胸口摸到一塊硬物,拿出來正是楊寶賢那塊玉牌。
蘭芝接過東西給裴羽看:“裴大人可識得此物?”
“並未見過。”
“可奴婢瞧這東西倒是眼熟的很——這分明是楊公公的玉牌,宮中之人玉牌都是走到哪跟到哪,隨身攜帶。”隨後蘭芝話鋒一轉,對著祁吾則說道,“祁大人,此物為何會在您這兒?”
祁吾則啞口無言,此時說了此物的來處就是出賣樂昭雲。
不過想到就算自己被帶走,他們念及自己有官位在身也不敢怎麼樣,等消息傳到樂昭雲那邊她自然會設法救自己。
見他並不作聲,蘭芝又轉向裴羽:“裴大人,可疑之人難道不抓嗎?龍驤衛平日裡就是這麼辦案的?”
這話說的輕鬆,可眼前這位官居四品不說、還有個閣老父親又和公主殿下關係匪淺,一般人誰敢下這個手。
可蘭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裴羽也隻好硬著頭皮抓了。
“那就先帶回去吧。”
眼見著祁吾則被龍驤衛帶出宮門,蘭芝也不找金釵了,一抬腳就回去給自家娘娘複命去了。
蘭芝前腳剛走,後腳裴羽就叫住元哲:“等等,這祁吾則是個燙手山芋,一會你這樣……”
元哲側耳聽著自家大人的悄悄話,心裡嘖嘖稱奇——這老狐狸果真狡猾。
押送祁吾則走到刑部大門口時,刑部幾個小吏正巧剛來當值。
幾人雖算不上什麼官兒,平時在刑部卻也是說得上話的,隻因這幫人裡有個李廣源是刑部侍郎的表侄子,上個月剛調到京城來,靠著這層關係,此人也算混了幾個遊手好閒的幫腔。
他們攔下元哲,李廣源問道:“元大人,這麼早就當差真是辛苦,不知此人是何要犯還勞煩您親跑一趟呢?”
京中案件都要先由大理寺審理,重案疑案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龍驤衛既然辦案那都是秘案,一般不會就這麼三兩個人從大街上走過。
元哲聞言也是一臉愁容,將李廣源拉到一旁悄聲說道:“唉,你說到這我正犯愁呢!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今早貴妃娘娘丟了個釵子,忙活一早上抓了這麼個人,可此人實在麻煩,我這審也不是、不審也不是,兩頭得罪人,你說這可怎麼辦?”
兩手一攤,元哲儼然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不過是丟了個釵子,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李廣源狐疑問道。
“我也納悶呢!可貴妃娘娘那邊顯然是不肯輕輕揭過的,說要問什麼幕後主使。”
偷個釵子有什麼幕後主使?後宮的風雲不比前朝少,想來是彆的娘娘安排去聽牆角的,接下這份差事就意味著要得罪背後那位娘娘,可如今宮裡哪還有比貴妃娘娘更大的人物。
李廣源想起肇郡那邊的事這幾天正鬨得他表叔頭疼,幾次三番把禮送進露華宮卻也沒有回音,他們刑部若是能幫貴妃娘娘辦成此事,那肇郡的事必然也好說了。
宮裡除了張貴妃,其他娘娘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娘家在後麵撐著,隻不過元哲在宮裡當差,不想得罪她們罷了。可刑部是不怕她們的,何況想與貴妃一派交好就得拿出誠意才行。
眼珠子一轉,這蠢才來了主意,對著元哲說道:“既然不是什麼要案,此人又這麼棘手,不如交由我們刑部來辦最為穩妥,依我看您就把他放在我們刑部吧!”
元哲似乎還有些為難,李廣源以為他是和貴妃娘娘沒法交代,於是說道“誒喲,您回去就說是我們刑部把這事截下了,一定給娘娘把事情辦妥嘍!”
“不,我的意思是這事你能做得了主嗎?”
聞言李廣源麵上有些掛不住,說道:“我,李廣源,彆看官職不高,你可以到刑部隨便拉個人問問,看看這事我能不能做得了主!”
說著他就一揮手,示意身旁幾人把人帶進刑部。
元哲假意阻攔,可出來之前他隻多帶了兩人從旁護送,如今在人家家門口自然是搶不過的。
眼見著人被押進了刑部,元哲就差笑出聲來。
反觀當事人祁吾則就沒那麼淡定了,眼見著二人在一旁不知商量了什麼,轉頭就要把自己送進刑部去,趕緊掙紮起來,嘴裡還叫喊著:“你們沒有都察院的文書,無權審我!”
隻有五品以上官員收押時要都察院的文書,可李廣源上下一打量,看他身上穿著粗布衣裳,彆說什麼高官,就是京城裡尋常的富貴人家也不可能穿這東西。
見對方不理會自己,祁吾則心裡更急了,這些尋常小吏都沒見過他,萬一一會兒哪個不長眼的真動了刑,今日可真真是要吃點苦頭了。
眼下也顧不得什麼旁的,祁吾則報上名號來:“你們睜大狗眼看清楚我是誰——大理寺少卿祁吾則,現下快放了我,我還可以既往不咎。”
聽他這麼說,拉扯他的幾人明顯有些膽怵,大理寺少卿可是四品官,碰了這位爺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李廣源見狀,朝他啐了一口吐沫,說道:“呸!就你還大理寺少卿,那爺爺我就是玉皇大帝!”
見其他人還是猶豫,李廣源說道:“說你們沒見識吧,這個時辰京中官員都在上朝呢!何況他這破衣嘍嗖的能有多大出息?”
幾人聞言麵麵相覷過後也是神色一鬆——是啊,誰家大官大清早穿這一身出來逛呢?
到底祁少卿還是被打包扔到牢裡了。
等一會下了朝,李廣源這蠢貨必然向他家表叔邀功,刑部侍郎見了自己定是要放人的。想到這祁吾則倒也沒有鬨起來,暫時還維持著自己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