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幕,司幕……
沈從喃喃念著這個名字,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三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淺夏。
那時他十五歲,剛剛及竿的年紀,雖說算是個成年人了,可因為他在沈家並不受寵甚至是被厭惡的卑微地位,在同齡的官家子弟早已被家族安排著婚配或者至少有一兩個通房丫鬟的時候,他依舊是獨身一人。
學堂的同窗也時常以此取笑他,說他這樣的卑賤庶子,能正常活到現在已經是家族恩賜,至於婚配什麼的,怕是日後也隻能撿撿彆人不要的,跟你身份同樣卑賤的女子了吧哈哈哈。
沈從對這樣的話從來都置若罔聞,畢竟他從小聽大夫人各種翻著新的臟話罵他,各種鞭子換著招呼他,耳朵也早就聽出繭子來了,身體也早就習慣了忍耐苦痛,現下這種程度的取笑,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而且他對男女情愛什麼的,從來也沒有感覺。
沈從內心活的瀟灑,卻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那個淺夏裡遇上一個讓他情動了三年的男人——少將軍司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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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拉回眼前,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麵前早已立著一雙白靴。
白靴上繡著圖案複雜的鎏金色古樸雲紋,雲紋一路蜿蜒而上,直至靴口金邊封頂,隨之便是男人被蓋在白袍下,卻依舊不難看出的修長勁力雙腿。
在越過男人胸膛,看到男人五官後,沈從腦子終於“嗡”的一聲炸了!
他顫抖著雙唇哆哆嗦嗦,終於反應過來眼下的情況,他,忘記行禮了!
從他被帶回老將軍府中,他的地位便有如妾,甚至因是男子地位比妾還不如,妾的地位已經相當於奴隸了,他就更加不用說了,此刻見到主家少將軍,該當行禮的。
他旁邊的人早已叩頭跪拜了一地,就他直挺挺的未俯身,可不相當突兀吸引人注意嗎?
沈從連忙俯身叩頭,顫聲道:“拜見將軍!”
因為著急,他俯身叩的有些猛,頭落地的時候發出“砰”的一聲暗響,麵前盯著他的司幕明顯眉頭一挑。
哪裡來的小少年,怎麼還跪在雪天裡?是司家的奴仆?
他及竿之後就離開司家另立新府了,平日裡不多回來,因此對府中人事變動並不清楚。
“將軍,這是老將軍的幾個陪床妾室和公子,過幾日是要陪葬的。”旁邊的管家見司幕盯著人看,急忙解釋。
聞言司幕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笑容,“老東西倒是會玩,年紀一大把了還折騰,真是死得其所,活該啊!”
這話一出,在場其他人紛紛臉色一變,早知道少將軍和老將軍不和,不然也不會剛及竿就另立新府,可沒想到,老將軍人都死了,少將軍對老將軍還是沒有半分尊敬。
隻是這也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該操心的,眾人頭都更加低垂了幾分。
司幕居高臨下打量著腳邊的少年,少年明明穿著和旁人無二的白色喪服,可姣好的麵容和身形卻還是讓他在人群中脫穎而出,以至於他剛踏入內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年潔淨的麵容。
他孑然一身跪在雪地裡,長發上披著白布製成的兜帽,頭微微垂著,神情冷淡卻又帶著點點悲哀,眼底像是積攢了經年不化的雪霧一樣,涼涼的,看上去清冷至極,讓人忍不住去想要窺探他眼底的世界。
微風吹來,將少年本就單薄的身形吹的晃了晃,兜帽下露出的長發隨著冷風吹拂纏繞在他纖細的手腕上,蓋住了手腕處被凍得通紅的皮膚,給他平添了幾分可憐,讓人心中不自覺生起幾分憐惜。
“如此美人,陪葬了當真可惜。”司幕道,話語裡卻透著幾分輕浮逗弄,一聽便知他是打趣,沒什麼真正憐惜人,想要解救人的意思。
畢竟陪葬的命令也是他親自下的。
等司幕進了內堂,沈從才敢直起身子,視線呆呆的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
男人與過去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並無二致,依舊是那副意氣風發,氣誌揚達的桀驁模樣,尊貴的讓人不敢與之對視,卻又平生出無限向往之意。
他此生,能在最後的時光裡多看此人幾眼,也是值了,沈從自嘲的想著。
“三皇子到!”
門迎又是一聲報喊,聽到來人沈從臉色冷了幾分,在看到來人跨過大門後跟他對視的時候,他神情就更冷了。
這次他之所以被送到老將軍府中做床伴,全都托了這位三皇子的福。
沈家男兒中他雖排行第二,卻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子,除他之外,大夫人還育有兩個嫡子,分彆是大少爺沈南裘和三少爺沈樂之。
沈樂之比他小上兩歲,今年16,他也尚未婚配。
隻是沈樂之未婚配的原因跟他可不同,沈樂之是三皇子看中的,想收進房裡的男子,三皇子對沈樂之存著占有欲的心思,自然不會讓他與其他人有染。
父親和大夫人雖不願意自家傳宗接代的男兒委身於男人之下,可礙於三皇子的身份,兩人也隻能忍氣吞聲。
本來一切都好,可前段時間,沈樂之前去廟裡祈福,正好碰上了帶著小妾也去祈福的老將軍,老將軍對有著美貌容顏的沈樂之一見傾心,非要將人收了。
沈樂之不得已急忙求助三皇子,三皇子思索之下便將主意打到了沈從這裡,打算李代桃僵,等老將軍要人的時候直接將沈從送了過去。
之後老將軍雖發現換了人,但見沈從生的清冷貌美,比起沈樂之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即便開懷大笑,還與三皇子開始交好。
想著,沈從不自覺握緊了雙拳。
三皇子進來後自然也是發現了沈從,不過他身旁還有彆的皇子一同前來,他便沒朝著沈從過來,隻在路過沈從身邊之時勾了勾唇角,滿臉嘲諷輕蔑。
“有的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當初肯跟了我,也不會落得今日陪葬的下場。”
三皇子邊說邊經過了他身邊,旁人一臉莫名,不知三皇子這話是對誰說,沈從卻再清楚不過。
隻他並未放在心上,冷嗤一聲,複而低頭。
他便是死,也要帶著風骨去死,若是三皇子想看他後悔痛哭流涕的樣子,他做夢。
沈從想著,整個人脊背挺的更直,原先心中對赴死的不甘都消散了幾分。
見沈從麵色不變,三皇子眸間閃過一抹憤色,硬骨頭是吧,很好,那就下地獄陪葬那個老東西去吧!
“哼!”三皇子冷笑一聲,快步走入內殿吊唁老將軍。
雪下了一天,沈從就在雪地裡跪了一天,吃食都是下人拿來的硬米乾糧。
許是見著他們快要陪葬去了,府裡的下人連好好送飯也不會了,直接將凍硬的乾糧放在盤子裡往地上粗魯一丟,幾塊乾糧頓時跌出餐盤,掉落在地沾上了雪花。
至少不是灰塵,沈從想著,用早已被凍的通紅的手指去撿。
“幾天後才要陪葬,又不是現在讓人死,你們這樣虐待他,他還能活到幾天後嗎?”
一道低沉磁厚的嗓音響起,剛和各路吊唁人馬聚集交流完的司幕從內堂出來。
他依舊一身月華白袍,看上去光風霽月,乾淨尊貴。
而相比起他,此刻在雪地裡跪了一天的沈從則是狼狽不堪。
雖說今日雪下的不算特彆大,不然他們這些人也不會一直被要求跪在露天下,可他身上依舊還是被飄飄灑灑的雪花覆蓋了個滿,眼角眉梢都帶著凍結的水汽,雙頰嘴唇都有些發紫,看上去分外可憐。
仆從被突然出現的司幕嚇了一跳,急忙道:“少將軍,他們中有人是害死老將軍的元凶,奴先前是近身伺候老將軍的,自然是為老將軍有所不平,但奴也是忠心為主,望少將軍恕罪!”
“他們一直跪在這裡,也是你安排的?”司幕道,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奴仆似是僵硬了一下,“少將軍,這……他們,他們隻是陪葬的妾室罷了……”
妾室本就比普通奴才地位高不到哪裡去,更何況是要陪葬的妾室。
若是少將軍和老將軍關係好,他們這些仆從這麼安排自然是要經過少將軍同意的,可眾人皆知少將軍跟老將軍不和,這次喪事的操辦也大多交給管家,他們這些仆從們膽子才大了起來,仗著負責喪事其中一部分的管理,便自由作踐起這幾位要陪葬的妾室床伴。
畢竟做奴才久了,誰都想站起來活動下筋骨,在彆人麵前也逞逞威風。
“再是妾室床伴,也容不得你們這些奴才來作踐,怎麼,你也想當主子不成?”司幕聲音冷下來,他向來不喜歡這種見高踩低,自以為是的奴才。
仆從聞言被嚇得瑟瑟發抖:“將軍,奴才不敢,是奴才逾矩了,奴才這就安排他們去屋內避雪。”
見司幕沒再說什麼,仆從急忙起身,領著沈從幾人去了廳內。
先前沈從掉落在地上的硬乾糧也被奴仆收走,很快就換上了乾淨簡單的菜色。
在雪地裡跪了一天,沈從這會兒頭都有些暈乎,雙膝更是痛到快沒有知覺,對眼前的菜色更是沒有胃口。
他摸了摸額頭,驚覺手下一片滾燙,內心憂思若是發熱了,還能不能撐過陪葬前的這幾天。
與此同時,房間內,司幕眼前又浮現出剛剛少年在雪地裡的模樣,被凍的身上發抖,還要吃掉落在地的硬乾糧,生的又那般好看,怎麼想怎麼讓人在意。
若這少年不是老東西的床伴,他還真想將人帶回去試試滋味,這少年比他府裡的人都貌美,而美麗的物品向來值得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