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 蕭策踏進第一樓時,正好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發戴釵的女子身姿搖曳地坐到胡雲對麵。 蕭策覺得那人甚是眼熟,像是飛燕穀的穀主,燕臻青。 他心中不安,不動聲色地坐在了胡燕二人臨近處。 察覺到蕭策的胡雲本想裝作不認識燕臻青,不料對方用扇骨輕點一下他戴著千人鏈的手腕,笑道:“胡公子怎麼借了彆人的東西也不知道還?未免也太不道德了。” 蕭策見狀下意識地戒備起來,手握在了腰間藏著的匕首上。 “……”胡雲道:“好久不見,燕穀主。”
胡雲本以為燕臻青此時來到百妖城尋他是為了上次藥瓶的事,正當他還在思索上次是否對上了對方的心思時,對方開了口。 “褚公子昨日主動向燕某提及了一件事,”燕臻青頓了頓,“胡公子猜猜他提了什麼?”
“比起這個,在下更好奇你對他說了什麼。”
燕臻青笑得花枝亂顫:“喲,胡公子放心,燕某不會讓褚公子吃虧的。”
胡雲:“……”
胡雲無奈道:“他有事找在下?” 燕臻青點點頭:“正是。”
“知道了,多謝燕穀主。”
胡雲點頭致謝。褚明宇突然找他,感覺不是小事。 他本想就此結束與燕臻青的對話,沒成想對方突然將目光轉向了隔壁桌的蕭策:“這位凶悍的小狼公子莫非也是仙界的人?” 聞言,蕭策一雙含刀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燕臻青。 燕臻青裝作被嚇到的樣子,道:“好凶啊。” 胡雲對蕭策使了個眼神,示意對方不必擔憂,而後他又轉向燕臻青,恭維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燕穀主。” “隻是恰巧最近聽聞方城主抱怨說,胡公子身邊來了個凶神惡煞的仙界煩人精……”燕臻青勾了勾嘴角道:“如今一看,方城主的描述還是挺準確的。” 胡雲:“……” 燕臻青衝蕭策笑道:“這位公子不妨坐過來,不必擔心,胡公子的朋友就是燕某的朋友。” 蕭策仍舊保持著警惕,直到胡雲對他點了點頭,他才動身坐到胡雲身旁。 燕臻青眯起眼睛端詳著蕭策,狡黠地笑道:“還是你原本的樣子好看些,蕭公子。”
聞言,蕭策淩厲的目光掃向燕臻青。
“杏林大弟子平日裡深居簡出,哪見過這等美人?他隻多看了一眼便叫那魅魔勾了魂去,至此日日思念,夜夜有夢,再也顧不上什麼師尊教誨了。” 在三人寂靜之中,酒樓說書人不合時宜的話語傳了過來。 蕭策不禁皺起眉頭。 燕臻青卻來了興致,順著說書人的話問他:“蕭公子覺得怎麼樣?” 蕭策道:“可笑,仙魔不兩立。” 燕臻青歎氣,搖頭道:“看樣子蕭公子是還沒遇到對的人。在愛麵前身份是最不值一提的。” 蕭策正欲開口反駁,燕臻青又繼續道:“正如玄燭仙君對……”
一直沉默的胡雲突然乾咳一聲道:“蕭師兄,我們該走了。”
語畢,胡雲起身與燕臻青道彆後便拉著蕭策離開了。
待胡蕭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第一樓後,方祁現身坐到了燕臻青的對麵。 燕臻青扯著笑嘲諷道:“喲,這不是方大城主嗎?胡公子走了你倒是願意現身了。” 方祁望著胡雲方才離去的方向,冷哼一聲道:“不是你說的,要令對方流連忘返就要適當的吊著。” “嗬,罷了,反正你從來就聽不懂我的話。”燕臻青搖搖頭道:“讓美人兒等了一晚上,實在是有失風度。” 方祁道:“他若是真心,就不會半路上放棄。” 燕臻青道:“方城主就不怕這是他最後一次來找你?” 方祁沉默了半晌,最後開口道:“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和那醫呆子的事吧。” 燕臻青白眼道:“叫人家褚公子。”
另一邊,胡蕭二人翻過鬼山去了萬象城。 路上,蕭策問胡雲:“師弟,你認識燕臻青?” 胡雲道:“追查月螢劍下落時與他打過交道。” 蕭策想起對方與燕臻青交談時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不禁稱讚道:“你真是個厲害的人,難怪天機珠會選擇你。”
胡雲笑了笑,沒再出聲。 蕭策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師弟,燕臻青提到了我師尊……他知道些什麼嗎?他會有師尊的下落嗎?” 胡雲有些無奈,燕臻青要說的無非就是那些杜撰的書罷了,他道:“魔道之人的話,不可全信。”
蕭策垂眸,半晌後開口道:“師弟,你說得對。” 之後,二人沉默著到達了恒安堂。 他們進入裡屋,伏案的褚明宇抬頭道:“胡雲。……蕭師弟怎麼也來了?” 蕭策有些驚訝:“褚、褚師兄……” 蕭策仔細回想了一下那說書人所說的內容,其中的仙界大弟子就是來自杏林穀,而他一見鐘情的魔族恰巧就是男扮女裝的魅魔。 難道指得就是燕臻青與褚明宇師兄?
那魔頭竟然還問他覺得怎麼樣…… 蕭策表情複雜地看著褚明宇。
雖然他與褚明宇並非同門,但褚明宇天資過人,醫術精湛,自己對他也有所耳聞。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個傳聞就是有一個愛慕他的弟子鼓足勇氣結結巴巴地向他表明心意,但他卻十分認真地給對方開了個緩解結巴的藥方。
總之,褚明宇是一個嚴謹認真,對情愛之事一竅不通之人。
而對方是個道行極深的魅魔…… 褚明宇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蕭策擔心地開口道:“褚師兄,你要小心彆被魅魔騙了……” 作為知情者的胡雲及時開口轉移話題道:“褚師兄找我是為何事?”
“啊,”褚明宇頓了頓:“燕姑娘去找你了?”
前幾日褚明宇回到恒安堂後,收到了來自燕臻青的踏青邀請。
他本想直接拒絕,但回憶起自己與胡雲那段關於燕臻青的談話後,麵對燕臻青他又有些猶豫。
在褚明宇思索的空檔,燕臻青一把拉過他的手臂,在恒安堂眾多弟子的注目下將他帶出了醫館。
燕臻青將他帶到了離人溪。
那是一條被夾在兩座懸崖之中,水流有些湍急的溪流。
二人乘一葉扁舟,順著溪流而下。
周圍迸濺的水花讓這裡清涼了不少。
燕臻青慵懶地靠在船上問道:“是不是很舒服?”
褚明宇看著眼前褪去女裝的燕臻青。對方的臉帶著肉感,眉清目秀的模樣下是與女裝時截然不同的淡雅氣質。
見對方一直看著自己,燕臻青笑得溫柔:“怎麼了?”
褚明宇連忙彆過頭:“啊,抱歉,冒犯了。”
燕臻青問:“幾日未見,褚公子最近在忙什麼?”
“有個朋友托我查些資料。”
“什麼資料?燕某說不定也能幫上忙。”
褚明宇沉默。雲川山之事怎能告知於魔界之人?
“好吧。”燕臻青笑了笑:“公子既然回恒安堂了,想必是已經解決了。”
“嗯。”褚明宇點點頭:“不過還有一些疑問,需要跟那位友人再討論一番。”
燕臻青盯著對方思索片刻,而後隨性地躺在船板上。
清澈的蒼穹被兩側的懸崖切割成一條彎曲的線,偶爾有幾片雲朵向後飄去。
燕臻青喃喃道:“天地間,一線天。”
褚明宇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去,恰巧有幾隻腹間有藍紋的白鳥飛過懸崖。
燕臻青像是自言自語般開口道:“我很喜歡這樣不知會去往何處的漂泊之旅。”
褚明宇遲疑了片刻後,道:“離人溪有兩條岔路,一條彙入忘川江,一條通往魔界。方才飛過的藍腹白鳥是江州城附近的鳥種,所以我們最終會到達魔界。”
對方分析得有理有據,燕臻青愣了愣後爽朗地笑道:“確實呢。”
離人溪有兩條岔路。
燕臻青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不知當初身為煙花女子的母親在絕境中將藏有自己孩子的木桶放置在溪流之上時,是希望他會漂去哪裡呢?
燕臻青曾無數次像今日這般在離人溪中乘舟漂泊。
其中有二百七十五次漂到了忘川江。忘川江邊有一個洋溢著幸福氛圍的小漁村。
剩餘的二百七十四次中,他隨木舟進入魔界,一路順風並最終停在了飛燕穀中。
這次是漂向魔界的第二百七十五次。 褚明宇問道:“燕……公子是打算帶我去魔界嗎?”
“當然不,燕某可舍不得讓褚公子走錯路。”燕臻青笑著看向對方:“靠近魔界後會有一個山洞通往萬象城,在那裡下船就好。”
半刻鐘後,小船晃晃悠悠地靠近了魔界。
褚明宇將船靠岸停穩後下了船,轉身向船上的燕臻青伸出了手。
燕臻青愣了愣。
褚明宇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垂眸打算收回手。
但他沒能如願,燕臻青見狀飛快地握住了那隻手:“多謝褚公子。”
褚明宇臉頰有些發燙,含糊地“嗯”了一聲。
山洞中彌漫著水汽,不斷地有“滴滴答答”的聲響從黑暗中傳來。
褚明宇問:“燕公子為何要經營百花樓?”
燕臻青道:“這也屬於你調查的一部分嗎?”
褚明宇沉默片刻後道:“是。”
燕臻青笑道:“魅魔開青樓,無非就是那些俗套的理由罷了。”
水滴滴落三聲,褚明宇開口道:“除了是任務外,我也想了解你的想法。”
“你想了解我?對我很感興趣?”
“嗯。”片刻後,褚明宇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得逞後的燕臻青止不住笑出了聲。
待對方整個人都紅透了後,燕臻青緩緩開口道:“你可曾聽聞望舒城赤發男娼的傳聞?”
“嗯。”
“在那個傳聞之前,赤發是焰的代名詞,赤發之人是人人都懼怕的存在。”燕臻青頓了頓:“可當其與娼這個字聯係在一起時便無人再有畏懼之心了。因為認定了對方身份下賤,便如此自大。人啊,真的很有意思。”
為了自己的生母,也為了愚弄這些人,燕臻青借著傳聞建起了百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