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胡雲悠閒地走進第一樓時，說書人正情緒激昂地描繪著玄燭仙君與焰大戰前你儂我儂的情形。

胡雲：“……”　　按照他與蕭策昨日的約定，此時蕭策應當也在第一樓中。

他掃了眼樓中賓客，果不其然，那個身影就在其中。

蕭策正死死地盯著毫無察覺的說書人，眼神中滿是寒氣。若不是因為他此刻在彆人的地界偽裝，他或許早就衝上去將說書人大卸八塊了。　　胡雲默默抬頭，在看到天字一號房紅紗帷幔下若隱若現的身影。　　這時錢老板笑臉盈盈地上前和胡雲搭話道：“哎喲，客人，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多來幾次肯定能碰上我們城主。”　　老板指了指二樓，補充道：“那就是方城主。”　　胡雲收回目光，恭維道：“不愧是百妖城城主，即使隔著輕紗也能感覺到城主的絕色。”　　錢老板更開心了，他道：“那可不嘛！客人要常來啊！說不定哪天城主就把簾子打開了呢。”　　“當然。”胡雲問道：“今日怎麼突然換了話本？”　　“我們城主喜歡，指定要聽這個！”錢老板說：“這個故事也是相當精彩的，客人你且聽聽看。”　　胡雲了然地點點頭。

這時，說書人的嘴裡突然蹦出了蕭策的名字。在話本中，蕭策儼然成了一個百般阻撓玄燭與焰這對苦命鴛鴦的可惡反派。

胡雲：“……”

這一段在之前的版本裡可沒有。

胡雲無奈地走向已經氣到發抖的蕭策，當他在對方身邊落座後，對方的怒氣收斂了許多。　　蕭策低聲道：“師弟？”　　胡雲給自己斟了杯茶，開口道：“方祁已經認出你了。”　　“怎麼可能？”蕭策微微蹙眉道：“沒有人對我用法術，我的偽裝不可能被識破。”　　胡雲上下打量對方，對方的偽裝確實沒有破綻，但……他開口問道：“那玉佩為何不摘？”　　蕭策握住原本在衣衫下若隱若現的玉佩，道：“這是師尊送我的，我不會摘下。”　　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皺眉道：“他認得這個玉佩？”

胡雲默默點頭。根據宵暉節方祁看到那枚同款玉佩時的鄙夷和不屑來看，方祁不僅認得，而且還很嫉妒。　　“既然他已經認出我了，那你跟我在一起很危險，”蕭策有些擔憂地看向胡雲，“我們還是要保持距離才是。”　　胡雲打算隱瞞生死契的事，他開口道：“無妨，就像你說的那樣，妖族不會允許他對我們出手。”

聞言，蕭策抿了抿嘴，有些遲疑。　　“說點正事。”胡雲喝了口茶後繼續道：“最近方祁似乎一直守著月螢劍。”　　“要想辦法把他引開。”　　“我去引開他。”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我們要想一個更穩妥的計策。”　　胡雲衝著蕭策淺笑，試圖讓對方放心：“沒關係，我上次在百妖城與方祁有些交流，知道怎麼引他最安全。相信我，師兄。況且我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蕭策眉頭緊鎖，握緊了拳頭，片刻後他才點頭同意了這個計劃。

次日，午時已過，太陽高懸在空中，毫不吝嗇地用陽光灑滿百妖城。

胡雲悠哉地坐在城主府院中飲酒，他覺得白日裡陽光灑進來時，百妖城最像人間。

他微微抬頭，眯起一雙金色的眼眸，肆意享受著穿透樹蔭傾瀉而下的陽光。

其實要引方祁現身很簡單，利用對方對玄燭仙君的感情就可以做到。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真誠，胡雲沒有選擇使用千人鏈，而是特意在昨夜通宵學習了如何改變自身麵貌的法術。隻不過他法力不高，要達到長時間維持的目的就隻能改變瞳色這一項。　　黑無邊對胡雲的變化很感興趣，他湊近了仔細端詳：“哇，胡兄，你的眼睛好好看啊！像寶石一樣閃閃的！”

胡雲淺笑道：“等我死後，把這雙眼睛留給你。”

“呸呸呸！”黑無邊瞪大雙眼，連忙擺手道：“你怎麼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呢！你跟城主一定會長命百歲、長相廝守的！”

胡雲垂眸輕輕搖晃著琉璃杯，一副惋惜的模樣道：“長相廝守……城主肯定會覺得膩。”

黑無邊道：“怎麼可能！我覺得城主肯定是個專情的人！”

胡雲繼續惋惜道：“他都不來找我，還不是膩了？”

這時，一直在一旁默默聽著的來福忍不住了，他拿起一隻狼毫筆奮筆疾書。

黑無邊不記得了，可他來福都記得清清楚楚。

胡雲這副模樣肯定是又吃玄燭的醋了，對方模仿玄燭樣貌的行為不禁讓他擔心對方最終會因為愛而不得變得心理扭曲。

城主也是，怎麼能讓自己的愛人如此患得患失呢！

片刻後，他放下了筆，紙上寫著：城主口是心非慣了，如果有什麼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跟他點明。若是因為溝通不善而令一對兩情相悅的情人背道而馳，我會很難過。

來福寫得認真，表情更認真。

胡雲愣了愣，隨後無奈地笑著點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吹過，胡雲猛然驚醒。

由於昨晚一夜未眠，再加上法力消耗太大，他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此時天色昏暗，他發覺自己身上披了條小棉被，身旁是相互依偎著而眠的黑無邊與來福。

兩隻小妖的模樣甚是可愛，胡雲帶著笑意將身上的棉被取下披到他們二人身上。

棉被上歪歪扭扭地繡著一隻烏鴉與小狗。　　看來方祁還未現身。　　就在胡雲還在猶豫是否要繼續等待時，傳訊符有了動靜。　　前往城外尋劍的蕭策說道：“基本確定了劍氣結界的所在位置，但我暫時還無法進入結界。”

胡雲看著符上的訊息陷入了沉默。

按理來說，像蕭策這種與劍主關係匪淺之人應當是能夠進入劍氣結界之內的。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師弟，”蕭策繼續道：“你曾進入結界看到劍了嗎？”

“我……”

一陣頭痛毫無預兆地襲來，胡雲扶額連喝兩杯酒後，褚明宇說的那句“拯救雲川山之人”湧現在腦海中。

“師弟？！發生什麼了？”

“無事。”胡雲回複道：“雲川山法器眾多，為何要執著於月螢劍？”

對麵沉默了許久後，歎了口氣道：“作為當事人，你也理應知曉。回客棧吧，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

即將知曉事情真相的胡雲給自己倒酒的手都有些發抖，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鮮活的心跳。

不知為何，一直想弄個明白的他到了這一刻反而有些心悸。

他的喉嚨上下動了動，起身向大門走去。半路上他突然想起解除生死契的藥就藏在自己袖中。

他猶豫了片刻後，折返到桌前，悄無聲息地取出一顆藥丸化為粉末，灑在杯中。　　他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自己拿起無藥的那杯一飲而儘後，對著空氣說道：“另一杯，胡雲敬方城主。”

胡雲趕回客棧時，蕭策已等候多時。

待胡雲落座，喘息稍微平複了些後，蕭策一臉嚴肅地開口了。

雲川山不惜命低階弟子潛入魔界取劍的緣由還要從鏡湖說起。

鏡湖結界早在幾百年前就出現了裂縫，隻不過一開始並不大，也沒有擴張的趨勢，對雲川山威脅很小。

後來有一天，裂縫突然擴大了一倍，鏡湖內的環境也開始急劇惡化，一些生靈麵臨著滅絕之災。

雲碧那時身處掌門之位，為了扭轉局麵，他向天機珠請示後得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答案——

隻有玄燭能夠解決此次危機。

彼時玄燭還隻是個在望舒城無依無靠的十幾歲的小乞丐，每天吃不飽睡不好。

雲碧遵循天機找到他時，他似乎剛被小混混打過，滿臉泥濘不堪，眼神冷峻。

雲碧為小玄燭褪去身上的臟汙後稱讚對方很有天賦，並且說隻要願意跟著他去雲川山修行，不僅以後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還能懲惡揚善，揚名立萬。

小玄燭眨了眨眼，握著對方寬大的手掌，跟著去了雲川山。

雲碧十分重視這個天道之子，在眾多弟子的不解聲中破例收他為自己的第一個親傳弟子，並為他賜名玄燭。

玄燭倒也不負雲碧所望，每日刻苦修煉，修為漲得飛快，愣是將雲川山上下的不滿聲壓了回去。

玄燭真正開始接管鏡湖結界一事是在他與初代魔尊重千仇一戰後。那狹路相逢的一戰意外令他仙脈覺醒，一頭烏黑秀發褪去了顏色，眼眸也染上了奪目的金色。

事實證明，天機珠的預言沒錯。

玄燭接手鏡湖後，雖然沒能完全修繕結界，但裂縫已經不再擴大，鏡湖內的環境也有了好轉。

但這一切好轉都終結在了玄燭隕落後。

胡雲道：“月螢劍能夠代替玄燭仙君維持結界？”

蕭策搖頭道：“師尊是無可替代的。”

胡雲微微蹙眉：“那劍又有何用？”

蕭策道：“師尊與劍人劍合一，找到月螢劍後，它就能帶我們找到師尊。”

找到師尊？

胡雲在心中仔細地品味著這句話。半晌後，他遲疑著開口道：“難道仙君轉世也會繼承命格？”

“轉世？”蕭策愣了愣，繼續道：“你在說什麼？師尊還活著。”

師尊還活著。

短短五個字足以令胡雲震驚到無以複加，他瞳孔驟縮，大腦一片空白，耳中隻能接收到陣陣耳鳴聲。

“師弟？……胡雲……胡雲！”

蕭策急切的聲音喊醒了他，他向對方點頭示意自己沒事，腦中試圖理清目前的狀況。

玄燭既然沒死，為何不現身？

天機珠所指示的取劍之人為何不是玄燭本人而是自己？

方祁又是否清楚玄燭的生死？　　胡雲為自己倒了杯清淡的茶，他抿了口後，抬眸看向蕭策，冷靜道：“師兄為何這麼說？世人皆知玄燭已死。況且仙君若是還在怎會不現身？”　　蕭策道：“天機珠感應到了代表師尊的星星，它並沒有墜落，隻是偏離了軌道。”　　胡雲緊接著問：“為何會偏離軌道？”　　“其中原因懷碧長老並沒有明確告知於我。”蕭策垂眸道：“我猜測可能是因為師尊目前正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蕭策說完，房內陷入寂靜之中。

半晌後，胡雲的聲音響起：“仙君被賜名前，叫什麼？”

蕭策搖搖頭：“師尊從不與我說這些。”

胡雲抿了口茶。

那日方祁在河燈上刻下的“李”字代表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