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燕臻青分彆後,陰鬱的方祁在昏暗的夜色中走到了城主府的大門前。 屋簷上掛著的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驅散了門前的黑暗,但沒能趕走方祁內心的陰霾。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大門突然被打開,隨後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張許久未見的臉。 “城主。”
許久沒聽到過他的聲音了。 方祁盯著那張臉發呆。他知道對方最後不會選擇自己,所以他選擇先逃避,逃避那個無論重來多少次都會令自己心動的人。
片刻後,方祁與對方擦肩而過,向院內走去。 胡雲上前叫住了對方:“城主,我們……喝一杯?” 方祁在內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再聽那個巧言令色的人說話,但一張嘴卻應了下來:“哼,那讓本座看看你都備了什麼好酒。” 於是二人在榕樹下落座,桌上擺著百妖城最普通的粗釀。 已經銀票見底的胡雲落落大方地為方祁斟酒:“城主見笑了。” 方祁望向琉璃酒杯中有些混濁的液體:“本座的琉璃杯你就用來裝這種東西?暴殄天物。” 胡雲抿了口杯中的酒:“城主,有時劣等的酒也彆有一番風味。” 方祁不屑道:“哼,那你怎麼不喝完?胡說八道。” 胡雲淺笑著拿起酒杯輕輕碰了下對方的,而後一飲而儘:“看來城主不喜歡這等劣酒,那就讓在下再去帶些人間的點心賠罪吧。” 果然又有所求。
方祁冷哼一聲:“繞這麼大一圈就為了這個?” “城主,”胡雲看向對方的眼神真誠又坦率:“我已許久未和仙界聯絡了,縱使城主待我如賓客,再拖下去恐怕也隻會讓仙界產生誤會。”
“什麼誤會?”方祁挑眉反駁道:“你那雙生珠是擺設?” 胡雲:“……”如果沒記錯的話,雙生珠一直被他貼身藏在胸前。 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胡雲繼續道:“聽聞再過幾日便是宵暉節了。”
“你想說什麼?”
“在下想和城主一起。”
“一起什麼?”方祁盯著對方的眼眸:“少說些有歧義的話。”
胡雲笑道:“一起參加宵暉節。”
距離宵暉節還有一日時,望舒城玄月街上就已經支起了各種小攤。 除了看煙花、放祈福河燈,宵暉節上還有一項傳統活動,打鐵花。據說打鐵花的老師傅一般隻在宵暉節上出手,惹得不少外地的遊客千裡迢迢隻為一睹鐵樹開花。 也正因為如此,周邊的客棧房間供不應求,胡方二人隻得委屈同住一間。 方祁換上了尋常衣物,雙手抱胸靠在窗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你打算找誰聯絡?”
胡雲:“……”
此次出行確實有聯係雲川山的想法。既然方祁這麼問了,隱瞞也沒有意義。
端坐在床上的胡雲回答道:“蕭策師兄。” 雲川山隻有一人必定會風雨無阻地參加宵暉節,那就是蕭策。
方祁冷哼一聲:“哼,本座就知道會是他。” 胡雲問道:“城主認識蕭師兄?” “當然。”方祁嘲諷道:“他總是粘在玄燭身後搖尾巴,想不注意到都難。” 胡雲聽出了對方口吻中的敵意,故意笑道:“我也聽聞他們師徒二人關係甚好。”
“哼,是好。”方祁抬頭望向天空,似是陷入回憶般悵然若失道:“畢竟玄燭墜入百枯崖後,他那寶貝徒弟在崖下的毒死人堆裡挖了三天三夜,挖得雙手血肉模糊也沒停。” 方祁平淡的敘述讓胡雲一愣,他從未聽聞過這件事,也很意外對方會主動提及此事。 片刻後,胡雲開口道:“城主怎會知曉這些?”
“我?”方祁愣了愣。 蕭策哭著在死人堆裡找玄燭時,他正大腦一片空白地站在旁邊,默默注視著蕭策手上的動作,看著他嘴唇漸漸發白,手掌漸漸染紅。 他是清楚玄燭不在那堆屍骨裡的,他也說不清是還抱有一絲希望的蕭策更可憐,還是無能為力已然絕望的自己更可憐。
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一掌拍暈了蕭策,將他扔回了雲川山。 回憶結束,方祁轉頭看向胡雲,勾起嘴角笑道:“本座要是這點實力都沒有還當什麼城主?”
胡雲笑了笑,恭維道:“不愧是城主。”
這句恭維的話讓方祁很受用,他心情恢複了一些,衝著胡雲說:“帶你去看看玄燭的廟。” 四月正當春時,海棠壓滿枝頭,偶有清風徐徐,拂落幾片殘花。 胡雲上次來望舒城時,還聽聞玄燭寺人聲鼎沸,不知為何今日去往廟中的路上隻有了了幾人。
方祁和胡雲一前一後地走在青石台階上,雖未如往常那般牽手,但二人距離很近,方祁身上的沉木香始終縈繞著胡雲。 隨著距離的拉近,胡雲逐漸看清了廟前掛著的牌匾,“上仙寺”。他不禁發出疑問:“為何稱玄燭仙君為上仙?” “你作為仙門弟子竟不知道為何?”方祁道:“潛火之戰時,玄燭化作金霧消散,民間都傳他是神仙轉世,所以被成為上仙。”
胡雲偷偷看向對方,作為潛火之戰中主要被消滅的對象,方祁提及這些時的語氣未免太過平靜。 去往上仙寺的路不算太寬敞,有三兩孩童打鬨著跑過去,撞得胡雲一個踉蹌,險些絆了腳。 方祁注意到後,拉住胡雲的手腕,輕輕一跳便帶著胡雲閃現到了廟內遊廊頂上。 方祁剛要放開手就被胡雲反手抓住了手臂。
胡雲扶額道:“城主…抱歉,有點暈。” “這就不行了?”方祁輕輕摟住了對方:“你在雲川山都在乾什麼?” 胡雲敷衍地笑了笑。 寺內人要比外麵多上一些,有人注意到了他們二人,人群中升起一陣嘈雜。 胡雲感覺好些了後注意到了從人群中投來的目光以及指指點點,他轉頭看向方祁才反應過來他們二人現在的姿勢著實有些曖昧。
在宵暉節上有修為之人飛簷走壁並非奇觀,但如此公開不合禮數者還是少見。 胡雲趕忙放開手,與城主拉開一定距離。
方祁勾起嘴角:“又沒有人認識你我,害羞什麼?”
胡雲道:“畢竟是在寺中,此舉不妥。”
“哼,”方祁愉悅地輕哼一聲:“你倒裝上正人君子了。” 胡方二人所在的位置剛好能夠看到上香處,香爐前掛著一副嶄新的玄燭畫像。 胡雲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和城主府中的那副一樣:“這畫像好像在哪兒見過?” 方祁得意道:“你覺得這畫像如何?”
胡雲:“……”看對方那副得意的樣子,這副畫不會與他有關吧……
事實上,玄燭寺中會掛上這副畫像還多虧了方祁。 百年前,還是魔尊焰的方祁剛與玄燭重逢,便對這個自己有記憶起見到的第一個人產生了諸多疑問。
那時玄燭身邊跟著一個與他們二人初遇時年紀相仿的孩子。
方祁上下打量著怒視自己的蕭策,最後抬眸看向玄燭道:“哼。這難道就是你的新歡?”
玄燭:“……”
反應過來的蕭策衝動地上前一步道:“魔界妖孽休得胡說!”
“嗬,”方祁的不悅寫在臉上:“衝動的小屁孩有什麼好喜歡的?”
“你!”
玄燭攔下蕭策後,說道:“初次見麵,不死鳥焰。”
初次見麵?方祁愣在原地。
在那之後,方祁曾幾次欲往雲川山找玄燭問個明白。 隻不過那時初代魔尊重千仇剛死沒多久,魔界上下還十分動蕩,燕臻青以維護魔界穩定為由攔下了方祁。 燕臻青一個魅魔,見到方祁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以為他是對雲川山那個高嶺之花一見鐘情,陷入了愛河,於是便對他說:“你若是真想見他,不妨就買些他的畫像以慰籍相思之情。” 後來,在一個星空夜朗的午夜,燕臻青看到了手下傳來的密報:“有一紅發男子一夜間買空了各地的玄燭畫像,民間開始有傳言稱新任魔尊欲追殺玄燭仙君。”
燕臻青差點氣到吐血,為了避免仙界以此為借口找魔界麻煩,他命令手下在流言四散之前將傳言更改為“新任魔尊愛上了玄燭仙君”。
當善完後的燕臻青氣呼呼地趕到方祁所在地時,方祁正在欣賞掛滿一山洞的玄燭仙君畫像。 他強壓著怒氣道:“尊上這是在做什麼?” 方祁有些不滿:“哈?不是你讓本尊這麼做的嗎?感覺也沒什麼用。” 燕臻青咬牙切齒道:“我可沒讓你像強盜一樣把所有的畫像都弄來!” “什麼強盜?本尊分明留了銀兩,”方祁道:“有些畫得好的,本尊甚至給了三倍的價格,有本尊這麼好的強盜?” 燕臻青覺得對方已經無藥可救了:“尊上,你知道這麼做會傳出什麼流言嗎?仙界弟子會加重對尊上的仇視,如今魔道中心懷鬼胎之輩不在少數,他們會利用這種仇視扳倒尊上。” “哈?幾張畫像而已。”方祁道:“他們敢的話就讓他們放馬過來,本尊會怕他們?” “尊、上。” 方祁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本尊隻留一副,剩下的這些畫像本尊放回去便是。” 燕臻青道:“煩請尊上儘快。” 最後方祁留下了一張他覺得畫得最傳神的一副,還畫時還順手將仙君寺中的畫像也換成了這一副。 至此,仙君畫像事件留下了“魔尊焰愛慕仙君”的傳聞,而那副畫的畫師因此聲名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