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約聯盟監管局，局長辦公室。

錢允琛將唐雪漪在禁區內的直播錄像，投影在辦公桌對麵的白牆上，重複播放唐雪漪離開禁區的刹那。

金色光芒乍現，坐在辦公椅上的少女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麵，在金色飛鳥從唐雪漪眼底升起的瞬間，她開口道：“停。”

錢允琛快速暫停，將唐雪漪眼中的那隻飛鳥無限放大，“按照您的要求，我將唐教授送到C級副本，虛擬偶像加工廠，如您所料，她重構了這個副本，將其上升到B的級彆。”

辦公桌後的少女敷衍地“嗯”了一聲，盯著唐雪漪眼中的金色飛鳥，站起身。

藍白配色的，厚重的洛麗塔洋裙將她纖細的機械腿包裹住，銀色綁腿高跟在鞋尖繞出好看的蝴蝶結。

“B級自身散發的汙染物質也很多，可能會加劇無防護城市的黑雨汙染，同時通關的獎勵也很豐厚，您需要的話，重案組預備隊可以立刻出發。”

錢允琛點了下太陽穴，在腦機裡寫下的待辦事項投影在視網膜內。

作為局長最得力的秘書，在局長提出要求，說明下一步的指示之前，他就應該已經周全地替局長考慮清楚了。

“其次，重案組的黎楚堯組長私下也在調查唐教授的真實身份，暗殺組隨時盯著黎組長，您需要的話我可以立刻下達射擊命令，以防黎組長阻礙您的計劃。”

“現在網絡上的局勢對唐教授不利的因素較大，您需要的話，網絡監管部也可以隨時進行封殺整治。”

“最後，根據您的安排，湯隱女士和唐教授順利見麵，目前，湯隱女士正在梁昱存的住處，監聽裝置已經就緒，需要的話，我可以立刻為您調配出來。”

錢允琛一動不動地站在白牆的投影範圍之外，儘職儘責地彙報著工作內容。

新約聯盟監管局建局五百年，錢允琛是唯一一個在局長丹塔莉安身邊，待了超過一百年的秘書。

他仿佛是為了解決問題而生產的機器，監管局每個能見到他的人，幾乎隨時都能聽到他如蚊子一般的碎碎念：

整理文件，寫公事文書，申請報銷，幫局長做安排。

但即便貼心如錢允琛，很多時候，也不明白丹塔莉安局長究竟在想什麼。

比如現在。

丹塔莉安站在白牆麵前，修長的手指很輕地拂過唐雪漪的眼睛，手背上未被皮膚覆蓋的機械骨骼露出不斷轉動的金屬齒輪，灑在白牆上的黑色剪影，擋住唐雪漪眼中一半的金。

“綠洲聯邦那邊有動作嗎？”丹塔莉安收回手，銀色的長發像做工精致的玩偶那樣，一直長到腳踝。

她轉過身，錢允琛的視線跟隨她的背影不斷挪動：“目前沒有。”

“湯隱手裡有唐雲黛的檔案，綠洲聯邦還真坐得住。”丹塔莉安冷笑，坐回辦公椅，桌上的機械麵板上呈現重案組內部的監控。

黎楚堯正在一處隱秘的暗房，一邊抽煙，一邊盯著他剛剛才洗出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著白大褂，隨性地紮著低馬尾，仔細看，她和唐雪漪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可以隱身的異能者正舉著一把手/槍，站在黎楚堯身後。

在錢允琛幾乎要下令射殺黎楚堯的前一秒，丹塔莉安不慌不忙地開了口：“把黎楚堯叫過來，我要下一劑猛藥。”

*

“所以，你是來送淡斑精華的？”唐雪漪一邊喝著湯隱遞給她的，用咖啡杯裝滿的藥，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什麼淡斑精華，藥的名字叫eros。”湯隱拿起注射器，黑色類似手套下，若隱若現地能看見她塗了酒紅色甲油的指甲。

她的動作很專業，注射器的針尖吸取無標簽透明小瓶裡的綠色液體，戳進唐雪漪手臂上的血管。

“eros？”梁昱存靠在浴室的門邊，默默注視著湯隱的動作。

在此之前，他幾乎花了整整一個小時解釋，自己和唐雪漪隻是普通的隊友關係，湯隱直到最後也是將信將疑的態度。

“幫唐雪漪處理情人這種事，我做過不下二十次，你最好真的跟她是隊友，到時候被甩了哭鼻子，我可不包後續處理。”湯隱一邊說，一邊嫌棄地打量梁昱存的小房子。

最後，她跟在梁昱存身後進到浴室，看見了泡在冰塊裡，半死不活的唐雪漪。

“你好。”唐雪漪和一百年前幾乎沒什麼變化，蒼白清瘦的身體，散發著厭世感的三白眼，隨意披散的長發。

處處都是對生活的敷衍。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起了很嚴重的屍斑，青一塊紫一塊，像是剛參加過拳擊比賽，被敵方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失敗者。

湯隱熟練地打開藥箱，“每隔三天你就要注射一次eros，除非你一直待在禁區，禁區的空氣汙染物含量很高，可以非常有效地抑製你的屍斑。”

梁昱存站在門框邊當旁觀者，“沒記錯的話，eros是一種成癮性藥物，主要被用在飲品製作上。”

看著湯隱一罐又一罐給唐雪漪注射藥物，梁昱存有些懷疑地眯了下眼睛。

“綠洲聯邦嚴格規定了在燈塔內居住的公民，每周eros的攝入量不能超過750mg。”梁昱存雖然不是公民，但他在監管局已經聽過很多次“eros”的大名。

倒也不是這玩意有多好喝，重要的是，喝下它後，會短暫讓人進入充滿幸福和愛的幻覺，還能讓人的精神狀態在一段時間內趨於穩定。

對於在燈塔內居住的公民來說，能讓人精神穩定的藥物簡直堪比神仙水，畢竟一旦精神不穩定，san值變為負數，就會立刻被燈塔劃到公民以外的範圍，搬去無防護城市。

再者，eros的價格低到1san值能買10000毫克，幾乎人人都買得起。

就連在無防護城市的居民也妄想靠喝eros，讓為負數的san值上升，獲得公民證和進入燈塔居住的資格。

當快樂變成可供售賣的廉價品，人的靈魂也會隨著每一次交易不斷下沉，人越是依賴低級趣味，越是會感到空虛。

就像牙齒裡生長的蛀蟲，將牙齒蛀到空心，eros也在一點一點蠶食人類的靈魂。

梁昱存從未喝過eros。

他不會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上，成癮性和抗藥性加在一起，足以致命。

倒是唐雪漪更讓他好奇了些，居然有人靠eros祛除屍斑，而且看她的樣子，她完全沒從這種藥物中得到快樂，或者幸福的滿足感。

她隻是需要這種藥物，維持基本的生活。

與此同時，梁昱存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屍體是不是不需要快樂？

湯隱捏住唐雪漪的下巴，看著她脖頸上的屍斑逐漸消減下去，緩緩解釋：“綠洲聯邦七百年前發現，因光琉症離世的患者的墓地上，生長著一種金色的草。”

“經過技術加工提純，綠洲聯邦又發現，這種草可以使人感到快樂興奮，獲得虛擬的幸福和愛，甚至，還能到虛擬的，最完美理想的性，並且，它除了會上癮外沒有任何副作用。”

“因此，綠洲聯邦的首腦為這種草取名eros，來源是愛與欲望之神厄洛斯。”湯隱掐住唐雪漪的腋下，像抱貓貓那樣把她提起來，抖了下她身上的水，才把她放到地上。

唐雪漪很輕易地就接受了自己被湯隱當成貓貓照顧的事實，甚至自己主動甩了下頭發上沾染的水珠，“我在上一個副本裡也看見了這個名稱。”

“不過是一個水蛭養殖場的名字。”唐雪漪捧著咖啡杯，機械助手貼心地幫她把潤濕的衣服給烘乾了。

她還穿著監管局給她準備的病號服，整個人憔悴得像是剛大病一場，做完手術，還沒完全痊愈。

“據說七百年前，eros最開始跟水蛭一起被研磨成中藥粉售賣，當時的廣告說，這種藥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不過後來，很多人吃藥吃死了，這種東西也就消失了。”

湯隱有些嫌棄唐雪漪身上的衣服，“怎麼一百年過去，你的審美時尚倒退了這麼多？”

“我沒有彆的衣服。”唐雪漪覺得，這身病號服還挺酷，至少全身該遮的地方都遮住了，不至於讓她覺得冷，版型也很適合，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

“你認識我？”唐雪漪歪了下頭。

有時候她的行為像一隻在進行觀察工作的羊駝，有時候又像一隻貓頭鷹。

總之，唐雪漪就是不像一個人。

“一百年前就認識了，”湯隱笑了一聲，像是在刻意逗趣，“我知道很多你過去的事情，要做個交易嗎？”

“你要什麼報酬？”基於對資本家的警惕心，唐雪漪沒有立刻答應湯隱。

“很簡單。”湯隱揮了下手，浴室的大門便一把將正在光明正大偷聽的梁昱存給推了出去。

巨大的推力落到梁昱存的鼻子上，疼得他差點沒站穩，直接從二樓的欄杆上墜落下去。

“嘶——”

梁昱存有些後悔，他就不該把湯隱放進來。

唐雪漪也……

想想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以及她身上的重重謎團。梁昱存梗了一下。

好吧，唐雪漪可以放進來。

浴室內，湯隱朝唐雪漪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沉默良久，她才緩緩道：

“如果有天，我想殺了你，請你不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