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破碎的聲音在唐雪漪耳畔炸開。

“我跟你說話，你居然不理我？！我真是都不想說你了，看看人家隔壁的Daisy，人家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女網紅，下周就要帶她媽搬到大彆墅裡去了，你呢？！”

屬於中年男人的怒吼劈頭蓋臉地朝唐雪漪攻去。

“在廠裡擰那個破螺絲，還不如出去賣掙得多。”中年男人將破碎的瓷碗踢到一邊，裡麵又乾又冷的白米飯撒了一地。

唐雪漪揉了下被吼得發疼的耳朵，抬頭朝中年男人的方向望去。

這是一間狹小陰暗的出租屋，寬度頂多能容忍兩個成年人並排站在一起，兩邊擺著破爛的舊櫥櫃，裡麵裝著雜七雜八的物品，地上甚至連地磚都沒有鋪，仍舊是毛坯房那水泥澆築的地板。

中年男人站在一張桌角不平穩的爛方桌旁，頭頂懸掛的白熾燈泡在他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唐雪漪清晰地看見，男人的臉上沒有五官。

等他再朝唐雪漪的方向轉了一下，唐雪漪這才看見，他不是沒有五官，而是整張臉都是一張黑色的，雜亂的線條組成的嘴。

“你臉上是什麼？”中年男人忽然朝唐雪漪走了過來。

那張黑色的嘴唇也湊近了。

“你是不是又跟你們廠裡那個黃毛做了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了？！”男人一把捏住唐雪漪的肩膀，力度大到指甲深陷進唐雪漪的皮肉。

烏黑的血液暈染了唐雪漪的病號服。

“回答我！”

他的嘴巴一開一合，像是正在進食的捕獵者，組成嘴巴的黑線宛若能寄生在人體內的絛蟲，不斷扭動自己細長的身體，企圖找到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當做窩點。

而在嘴裡，唐雪漪清晰可見一個又一個黑點爭先恐後地，像被擠出來的膿一樣鑽出來，又因為擠壓者的力度不夠被迫重新吸回皮肉之中。

“我沒有。”唐雪漪很平靜地回答道。

“那你的嘴為什麼破皮了？被誰咬破的？！”中年男人嘴裡呼之欲出的線條幾乎快要觸碰到唐雪漪的臉。

“天氣太熱了，我的嘴很乾，起皮了，沒有潤唇膏，我就把嘴皮撕掉了。”真相是什麼唐雪漪並不清楚，因為她才剛到這個禁區不到十分鐘，信息太少。

或者說，根本沒有信息。

梁昱存和其他玩家不知道去了哪裡，唐雪漪隻能暫時先穩住麵前這個中年男人。

000沒有播報，說明中年男人並不是怪物。

好在，唐雪漪擅長撒謊，脫口而出的搪塞很快就讓中年男人平靜下來。

與此同時，唐雪漪聽見了很輕的一聲“哢噠”。

像是解開安全帶的卡扣時，會聽到的聲音。

“下次早說，我會給你買潤唇膏。”中年男人鬆開了唐雪漪的肩膀。

“隔壁Daisy的媽媽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是她女兒認識一個女明星，她的經紀人最近要挖掘有潛力的新人，我已經幫你簽了合同，你等會兒把這些收拾了就過去看看。”

“彆給老子丟臉！”

說完，中年男人將一張名片扔給唐雪漪，一邊罵著賠錢貨，一邊推開主臥的房門，沒一會兒，唐雪漪就聽到了如雷般震耳欲聾的鼾聲。

【檢測到一名雄性怪物。

當前汙染值：3000

汙染程度：中】

000的機械音久違地在唐雪漪腦海中響起，它的播報這麼晚才響起，的確有些老化了。

不過，唐雪漪現在非常能理解，為什麼燈塔的入住機製，要把精神不穩定的人類排除在外。

事實上，她隻是進入了這個禁區，下一秒就坐在了這張餐桌上，連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坐在她對麵的中年男人就突然罵她，為什麼不理會自己。

唐雪漪說自己沒聽見，中年男人忽然就開始發怒，把碗給摔了。

全程，唐雪漪甚至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她將那張名片翻到正麵，用紅字印刷的“EROS娛樂公司”的大字傳達到她有些遲緩的視覺神經上。

“格林街32號。”唐雪漪看著名片下方黑色小字打印的地址。

在完成那個中年男人的囑托，把這一片狼藉收拾好後，她下一個在禁區應該去到的地方就是這裡。

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碗，還有跟地板黏在一起的白米飯，唐雪漪長歎一口氣，按照中年男人的要求，默默收拾起來。

在拾撿碎片時，她在自己的凳子下麵看到了一截很詭異的肉。

切口很整齊，鮮紅的血肉像是被切成兩半準備再生的蚯蚓，激烈地蠕動著，而它的表皮上覆蓋著一層黃褐色的角質鱗片，摸上去還有點柔軟。

唐雪漪冰涼的之間在那塊肉的切口處來回撫摸，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

很快，她就開始思索，這東西是怎麼出現的？在她來到進去之前就已經有了？還是有彆的情況。

“咚、咚、咚。”

在極其安靜的房間內，忽然響起了詭異的腳步聲。

唐雪漪眯起雙眼，仔細辨彆了一下。

聲音的來源在唐雪漪身後。

“咚、咚、咚。”

像是什麼動物在用自己的尾巴拍打地麵，它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又似乎在離自己越來越遠。

房間的溫度不斷下降，陰冷得幾乎讓唐雪漪本就流動緩慢的血液更加緩慢。

唐雪漪垂下眼簾，在第九聲“咚”落下帷幕的時候，猛地轉頭。

背後是一堵牆，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而那像催命一樣的“咚咚”聲也猝然停下了。

那玩意不會在牆裡吧。

唐雪漪站起身，用手掌撐著牆壁，把耳朵貼在冰冷的泥牆上，仔細聽著。

除了中年男人的鼾聲，她什麼也聽不到。

“咚、咚、咚。”

在她準備離開牆麵的時候，那聲音再次響起。

唐雪漪緊緊貼著牆壁，她感覺，自己手上好像裝了強力吸盤，可以像某些爬行動物一樣，黏在牆壁上。

她感受著自己冰冷的，幾乎不會再流動的血液，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緩慢的呼吸中，她仔細辨彆著聲音的來源。

這一次是在地板下麵。

唐雪漪低下頭。

作為一個行動派，她卻沒有立刻趴在地上。

她看見了一條尾巴，正在地板上來回晃動，黃褐色的外殼中帶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粉。

那條尾巴缺了一塊，斷口很整齊，鮮紅的血肉經過時間的洗禮已經逐漸恢複成了粉紅色。

唐雪漪順著那條尾巴，視線逐漸往上，最後，她在自己的尾椎骨處摸到了一條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條冰冷的尾巴。

*

落日賭場，嗜賭成癮的賭徒幾乎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唐雪漪的直播鏡頭。

“她竟然是同批次進去的人裡表現最好的那個。”

“有點意思。”

“雖然但是，我還是覺得，她應該會和我表叔家三歲掉進糞坑死掉的兒子，是一樣的結局。”

“彆這麼消極，說不定她有什麼殺手鐧呢？”

賭徒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幾百年，他們看過許多像唐雪漪這樣的普通人出現在禁區內，起初，有大批人抱著，或許這個普通人並不普通的心態觀看直播。

但廢柴逆襲大概真的隻存在於小說或者藝術創作中，總而言之，幾乎沒有普通人在B級以上的禁區活下來。

普通人頂多可以無傷通過C級禁區，但前提是不作妖。

很顯然，唐雪漪不是這種安分的人。

巨大的屏幕內，她頂著【負債五億求包養】的昵稱，一邊思索著尾巴的用途，一邊從櫥櫃裡拿出一把生鏽的菜刀。

“……這個瘋女人要乾什麼？”

“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下一秒，鏡頭內的人便揚起菜刀，狠狠朝尾巴剁了下去。

尾巴肯定是重要線索。

正常人，第一反應都是先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才會對尾巴做出一些審判，唐雪漪不去找禁區的規則也就算了，怎麼還試圖挑戰禁區？

這下，連那個戴黑禮帽，壓唐雪漪會贏的女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這個欠債五億求包養有病吧。

不作死就不會死的道理她不懂嗎？前人有多少個是因為操作太騷死的，她的老師沒跟她講過？

唐雪漪並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在觀眾眼中有多瘋狂，她隻是歪著腦袋，看著連菜刀都砍不動的尾巴，像一隻懵懂的羊駝幼崽，下一秒就要朝她的玩具吐口水一樣。

不過，唐雪漪不會那麼做。

這太傻了。

離開這間小房子時，唐雪漪特意帶上了門。

目前的信息太少，關於這條尾巴，還有斷尾的條件都很模糊，她需要去到更多的地方，獲得更多的信息。

還有，她要找到梁昱存。

好歹梁昱存也是錢允琛給她找的生命擔保人。

“哢噠”。

房間的門很輕地被唐雪漪關上，周圍的光猛然黯淡下來。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唐雪漪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衣物摩擦時產生的雜音，又像什麼動物貼著牆壁在滿世界爬。

緩慢的呼吸聲，血液流動的聲音，腳步聲，小聲的談論，一切都讓唐雪漪覺得，現在的自己，和喜陰潮的爬行動物沒有區彆。

他們好像是一起藏在房間裡的陰暗處的同類，一動不動地窺視房間主人的動向，準備找到時機，成為房主人最討厭的驚喜。

“唐雪漪。”

梁昱存聲音從唐雪漪身後傳來。

緊跟著，唐雪漪聽到劇場拍板的聲音，而後燈光大亮。

唐雪漪轉過身，對上了梁昱存那雙像極了狐狸的丹鳳眼。

周圍像是被玻璃圍住，很厚的一層透明牆壁四四方方地將唐雪漪和梁昱存圈在正中，剛開始進入禁區的綠眼少年，還有吹泡泡糖的少女都在，隻是他們分彆站在玻璃箱的角落。

其他人還沒來。

唐雪漪下意識往梁昱存的身後看去。

一條粉色尾巴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尾巴的尾端斷了一塊，鮮紅的血肉蠕動著，很快就又恢複了最初的粉嫩。

綠眼少年和吹泡泡糖的少女也是如此。

“交換信息，你遇到了什麼？”唐雪漪開門見山。

“你倒是不客氣啊，讓我想想該怎麼形容……一張嘴？”梁昱存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的回答：“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個人，她長了一張……嘴臉？”

“如果按照其他信息來判斷，我遇到的這個嘴人是個女性，大概四十歲，我一進去，她就在絮絮叨叨地說什麼，又抓到我在吃垃圾食品，一邊罵我一邊哭。”

“我實在受不了，就說這垃圾食品是彆人硬塞給我的，丟掉又浪費，知道她很關心我的健康，所以才打算偷偷吃。”

說到這，梁昱存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忽然笑了一下，“你猜她信了沒？”

唐雪漪對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沒有回答的興趣。

“她信了。”梁昱存自娛自樂一樣，自己作出了回答。

唐雪漪還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打算先從那個吹泡泡糖的少女下手，交換信息。

這時，幾扇玻璃門陸陸續續被人從內部推開，三個幾乎渾身是血的人，晃晃悠悠地從裡麵走出來。

唐雪漪注意到，他們身上的傷口並沒有流血，而是從裡麵鑽出了雜亂的黑線。

或者說，這些黑線是從外麵鑽進去的。

像螞蝗，血蛭那樣，會鑽進人體的吸血蟲。

而且不止一隻。

唐雪漪甚至能看見，一條黑線晃晃悠悠地，從其中一個人的眼眶中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