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欠了多少錢?! 您的五億欠款已……(1 / 1)

錢允青活了一百多年,第一次看見純種的人類大腦。

粉紅色的,漂亮的,鮮活的。

它縱橫的溝壑像一條又一條剛剛完成分裂的蚯蚓,又像纖瘦的,將自己的足部隱藏起來的紅龍蜈蚣。

錢允青很難向她的上級——黎楚堯,形容自己的感受,不間歇地,瘋狂轉動的機械義眼承擔了她嘴唇和聲帶的責任,明明白白地表達了她的激動。

“這是一個完全進化過的世界,黎組長,你明白的,我們大部分人的身體都被改造過,或多或少地帶有其他動物的基因,鯨魚,獵豹……甚至是老鼠。”

審訊室外,錢允青一眨不眨地盯著單向玻璃內,對知曉自己是一具屍體,卻無動於衷的唐雪漪。

“此外,人類中的大部分,也都接受了機械改造,鐘樓科技製造的腦機,還有芯片幾乎入侵了我們的生活。”

錢允青頓了一下,“不可否認,我們的腦子裡,我們的身體裡,我們的血液裡都有機械製造的蟲類在不斷運作,如果它壞了,我們還要花錢去維修,換新。”

“但她不一樣。”

“她隻有一個老舊的,兩百年前就已經被淘汰的腦機,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乾淨得像是未經雕琢的蘭花螳螂。”

錢允青定定地凝望著唐雪漪,帶著迷戀和幾近病態的渴望。

“她是藝術品。”

與此同時,審訊室內的唐雪漪波瀾不驚地抬眸,用平靜的聲音回答梁昱存:“我的生命值是1。”

“隻有監管局的數字不會說謊,唐雪漪小姐,你或許會被你已經落後幾十代的老係統蒙騙。”

梁昱存用手背托著下巴,他的長相極具攻擊性,特彆是那雙丹鳳眼,眯起來的時候像一隻小狐狸。

唐雪漪不覺得000會欺騙自己,身體告訴她,000是唯一可以信任的東西,即使是監管局的,更新迭代無數次的機器也不能比。

她沒有回應梁昱存,反正他們誰也不能說服誰。

“我們再換個問題,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原本落在梁昱存後頸的小辮子被他解開,不規則的造型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幾個世紀前的藝術家。

“你覺得我是誰?”唐雪漪對自己一無所知,她用提問的方式將問題重新拋給了梁昱存。

梁昱存眯了下眼睛,“現在是我審問你,唐雪漪小姐。”

他的其中一個異能屬於精神係,可以隨意探查任何人過去的記憶,甚至禁區內的怪物都無法幸免。

就算對方和他一樣都是精神係的異能者,具備抵抗他異能的能力,也無濟於事。

但在唐雪漪這裡,他什麼都看不到,來到審訊室前,他以為是自己無法對屍體使用異能,還專門去了一趟停屍房。

事實證明,他的異能對屍體也有用。

所以,唐雪漪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有人能一出生就長到大約十五六歲左右嗎?

很明顯不能,這違反了自然規律。

唐雪漪的精神係異能究竟有多強,為什麼她可以無視梁昱存的能力,甚至,她的異能還無法被任何一台機器檢測出來?

她絕不可能是從失樂園和象牙塔這種敵對陣營來的外邦人,她的後頸有一塊黑色的方塊印記,那是隻有烏托邦人才會有的東西。

“或許,你該叫我一聲唐教授,或者唐博士,我曾經是一名腦科學家,在一個中等規模的研究所工作。”唐雪漪想到了那幾張一直裝在她白大褂裡的發票,從善如流地編織著謊言。

“我的上級姓張還是姓陸,好吧,我已經有點記不太清了,那個時候的我一心科研,與實驗內容無關的東西,都不值得我記憶。”

“薪資的話,一個月大概是五千?不算高,也不包五險一金,現在想來,我應該是進了一個黑心研究院。”

唐雪漪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兩分真,八分假,如果知道的信息再多一點,她有把握構思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謊。

“唐雲黛。”梁昱存毫無征兆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但唐雪漪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如果梁先生執意要這麼叫,那就這麼叫吧。”唐雪漪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麵前的小方桌。

迄今為止,她的表現可以說無懈可擊。

梁昱存翻看著大約七百年前記錄下來的,有關唐雲黛的資料,一個從光末時代活到現在的腦科學家,被綠洲聯邦稱之為“救世主”的女人。

她的生平厚到梁昱存不眠不休看一周,才能勉強讀完。

但有關唐雲黛最後的記錄,隻更新到兩百年前。

2500年12月31日,在唐雲黛女士486歲生日這天,她以心理顧問的身份,跟隨當年的重案組一隊進入當時的一個S級禁區——墓山孤兒院。

她沒能從墓山孤兒院出來。

然而,按照黑山羊研究所的線索來看,她從墓山孤兒院出來了,並且在離開後立刻去了黑山羊研究所,還成為了怪物的一員。

“不要說謊,唐雪漪小姐,你在禁區裡的表現告訴我,你和唐雲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梁昱存還沒忘記,唐雪漪說自己在汙染沼澤看到了唐雲黛這事。

“一個人在禁區裡待了兩百年,等她重新回到現實時,你認為她還是最開始進入禁區的那個人嗎?”

唐雪漪的眼睛黑到幾乎看不見任何光,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和深淵,“梁先生,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和唐雲黛是同一個人。”

梁昱存晃了晃神。

審訊室外,黎楚堯一直盯著機械麵板監控畫麵。

他點了下太陽穴旁的副腦,“不要看她的眼睛。”

“問她,為什麼兩百年後要再次進入黑山羊研究所。”

梁昱存收到黎楚堯的聲音,重複他的問題。

“我在裡麵存放了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去取一下而已。”唐雪漪的狀態很放鬆,仿佛在此之前,她已經被審問過很多次了。

黎楚堯想起了在唐雪漪白大褂裡發現的那張發票,不過上麵的字跡很模糊,連監管局最先進的機器都無法修複字跡。

“這兩百年你一直在禁區生活,一次都沒有回到烏托邦?”黎楚堯發問。

過了一會兒,唐雪漪聽到梁昱存的轉述,才回答:“是的。”

“那你吃得好嗎?睡得好嗎?”

梁昱存幾乎要懷疑,那個向來隻會用冰冷的語氣反問彆人“你有異議嗎”的黎楚堯,竟然會問出這種關切的話。

“還行,沒被餓死,”唐雪漪說完才發覺有些不對,“哦,我好像已經死了。”

她脖頸上被黑西裝掐出來的痕跡烏黑發紫,知道自己是屍體後,唐雪漪幾乎快要確信,那些傷痕就是屍斑。

“你是在關心我嗎?”她側過頭,旁邊就是單向玻璃,從裡麵往外看什麼都不看見,但唐雪漪仍舊準確對上了黎楚堯的視線。

她露出的笑容幾乎可以用惡劣來形容。

精神控製的異能讓她能輕易地掌控每個人,每時每刻,不論是流露出來的,還是隱藏起來的情緒。

即使她看不見黎楚堯,她也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正在湧動的憤怒,以及悲傷。

“謝謝,”唐雪漪對著玻璃那頭的黎楚堯說,“好久不見。”

仿佛她和黎楚堯真的是多年不見的故友。

“刺啦——”

裂痕從玻璃正中不斷往四周蔓延,受到強大的異能的壓迫,所有在場的員工幾乎被釘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子彈上膛,黎楚堯毫不猶豫地朝唐雪漪開了一槍。

這個女人絕對不是唐雲黛。

她是魔鬼。

“砰!”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那顆子彈停在了唐雪漪額頭前一厘米的距離。

“衝動可不是你的性格,黎組長。”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到了唐雪漪身側,他伸手抓住了那顆子彈,然後在指尖摩挲一番,那顆子彈便成了粉塵,落在地麵。

“哥?”錢允青的機械義眼動了一下。

男人朝她點了下頭:“有人想見唐雪漪小姐。”

“重案組獨立於監管局,不受其他部門支配,錢允琛,你沒有權限從我手下拿人。”黎楚堯不動如山地坐在原位。

錢允琛並沒有因為黎楚堯的威脅般的語氣憤怒,他隻是平靜地陳述:“想見唐小姐的人是局長。”

話音落後,空氣安靜到落針可聞。

惹到局長,算是踢到鐵板了。

“黎組長還有意見嗎?”錢允琛眉眼微彎。

黎楚堯盯著他,良久之後才回答:“沒有。”

最後,錢允琛朝唐雪漪伸出手,極有禮貌地對黎楚堯打了個招呼,“回見,黎組長。”

*

唐雪漪第一次見烏托邦的全貌。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塔矗立在一片焦土之上,通體漆黑的外壁,連接著空中橋梁,綠色的爬山虎繞著橋梁一圈又一圈,纏繞著塔身。

橋梁兩邊懸掛著很古老的紅燈籠,正隨著風輕飄飄地晃蕩著。

“唐教授,局長剛剛給我發了消息,他的意思他現在有事沒法和您見麵,他會另外找時間拜訪您。”

“今晚的住處您也不必擔心,局長為您在燈塔頂層安排了一套房子,我現在正在帶您過去。”

“在此期間,我先為你簡單介紹一下烏托邦。”

錢允琛帶著唐雪漪坐上了一個方形的透明纜車,兩人正順著機械搭建的軌道不斷往上。

“您知道黑雨嗎?”他問。

“不知道。”

“按照烏托邦的科學理念,黑雨大概算天災的一種,並且是最嚴重的一種。”

“它如同它的名字,是降臨到土地上的,黑色的雨,但它會導致空氣、資源……甚至我們能接收到的太陽光嚴重汙染。”

“並且,物質受到汙染過後,會攜帶一種非常奇怪的病毒。”

“感染病毒的人,血液會逐漸從紅變為金色,最終血液硬化,骨骼異變,體內的臟器也會變成某種類金物質。”

“我們稱之為,光琉症。”

“燈塔采用的金屬材料,是目前唯一能隔絕黑雨汙染的建築材料,居住在塔內的居民大多都是感染程度較輕的光琉症患者,重度感染患者隻能居住在燈塔以外的無防護城市,也就是無法隔絕黑雨的普通城市。”

“當然,無防護城市也屬於烏托邦的管轄範圍,綠洲聯邦每月都會為這些重症患者免費發放救濟藥,抑製光琉症的蔓延。”

“檢測光琉症的感染程度,主要是通過血液,也是腦機係統提示您的,血液純淨度。”

“數值高於10%,並且san值≥0的人,基本都可以在燈塔社區委員會登記,領到公民證,成為烏托邦公民。”

錢允琛頓了下,“在此我要先說明一下,為什麼要嚴格區分san值的正負。”

錢允琛解釋:“san值為負的人,通常都是具有暴力傾向的反社會人士,或者是進化失敗的畸變者,有異能,但無法控製,他們隻能生活在燈塔以外的無防護城市。”

他指向纜車內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那裡零零散散地矗立著一些鋼筋混凝土建造的樓房。

“我們一般把居住在那裡的人稱為流浪者。”

遠遠的,唐雪漪甚至還能看見,那裡的街道閃爍著霓虹燈。

白天都要開燈嗎?唐雪漪歪了下頭。

不過,錢允琛這話也提醒了她,有人的san值和唐雪漪一樣,是負的。

這樣看來,唐雪漪不僅感染了光琉症,程度非常嚴重,而且san值為負,甚至達到了-1500,精神十分不穩定,怎麼看都該被燈塔驅逐。

“所以錢先生,我應該沒有入住燈塔的資格,是局長給我安排進來了?”唐雪漪問。

“唐教授,叫我小錢就可以了,”錢允琛露出一個完美的職業微笑,“的確是局長為您安排的住所。”

“不過,這個住所並不是免費的。”錢允琛依舊微笑著。

“局長為那間房連續交了兩百年的水電物業費,幫您照顧寵物,以及幫您請家政公司定時打掃,局長已經把具體花銷明細的發票,送到了您的住所,總的來說,您現在欠款5億貢獻點。”

“5億?!”

唐雪漪在禁區被怪物砍傷都沒有這麼震驚過。

“其實也不多,唐教授,5億貢獻點相當於50萬san值,您得到san值後,可以通過腦機係統轉給局長,這樣就能輕鬆還款了。”

50萬san值。

不多。

輕鬆還款。

看著自己-1500的san值,唐雪漪扯了下嘴角。

“這裡有販賣器官的地方嗎?”

良久之後,錢允琛才聽見唐雪漪這麼問了一句。

這個女人要乾什麼?

倒賣器官現在最高能判五百年,幫凶三百年,態度端正的話,可以爭取減個一兩年的刑。

“唐教授,我必須提醒您,有案底的人,三代以內不能考公。”

“我不會有後代。”唐雪漪不理解這個提醒的意義。

“我的意思是,我會有,唐教授,”錢允琛義正詞嚴:“幫凶也是會留案底的。”

唐雪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