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進入這個同化率高達75%的禁區的任務，果然是個不明智的選擇。
周予微以為，隻要她殺死那隻黑山羊，禁區就能被瓦解。
黑山羊的汙染值很高，原本要幫她的梁昱存不慎陷阱汙染沼澤，短時間內梁昱存出不來，一個人對上整個禁區的BOSS無疑是在找死。
但那隻黑山羊隻是安靜地站在她對麵，用那雙赤紅色的，方形的瞳孔凝望著她。
從始至終，黑山羊從未對周予微釋放攻擊，它隻是看著周予微，直到陌刀把它的腦袋砍成兩半，它依舊沒有閉上雙眼。
周予微從未想過，殺死一個禁區BOSS會這麼簡單，待環境區域內的汙染值清空，她都隻是受了些微不足道的外傷。
可其他玻璃展房裡的怪物也衝了出來，它們的攻擊性很強，雖然汙染值不高，但也把周予微累個夠嗆。
特彆是那個朝他們怒吼過的少女怪物。
但奇怪的是，其他的男性研究院並不攻擊她，他們隻是站在很遠的地方，靜靜觀賞周予微的醜態。
在周予微將所有朝她衝過來的怪物殺死後，黑西裝終於從長廊的儘頭出現。
“9077，恭喜你成功記錄了數據，現在你是黑山羊研究所的實習員工了。”他冷靜的，理智的聲音落在周予微耳畔。
“實習員工？你搞錯了，我已經當過實習員工了。”周予微累得幾乎快要站不穩。
但黑西裝並沒有回答她，準確來說，黑西裝忽略了她的問題。
他朝身後的幾個男性記錄員招了招手，這些記錄員便不由分說地，架著周予微的胳膊往她最初進到禁區，待過的第一個實驗室走去。
“實習員工的工作很簡單，記錄實驗體的數據。”黑西裝走在最前麵，穿過狹長的走廊，他用自己的員工卡刷開了實驗室的大門。
“在開始記錄數據之前，我提醒一句，實驗體不是人，不要把它們當人看待。”
這是周予微第二次聽到同樣的提醒。
“我已經進過這個實驗室了。”周予微再一次對黑西裝進行反駁。
但黑西裝仍舊自顧自地耍開了實驗室的門，叫記錄員把周予微無情地扔了進去：“祝你好運，9077。”
周予微覺得，自己陷入了詭異的循環。
殺死怪物，被怪物傷害，然後又吃掉怪物。
這些事情好像很早之前她就做過，但是她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
“9077，恭喜你成功記錄了數據，轉正成為黑山羊研究所的正式員工，請你繼續記錄數據，為黑山羊研究所作出偉大的貢獻。”
“9077，恭喜你成功記錄了數據，榮升為黑山羊研究所的研究組組長，請你繼續記錄數據，為黑山羊研究所作出偉大的貢獻。”
周予微已經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這個禁區待了多長的時間，她進到第三間實驗室，看到了自己曾經吃過的嬰兒怪物。
她揮舞著陌刀，在她即將刺傷一隻嬰兒怪物的眼睛之前，三隻羊羔抱住了她的身體。
準確來說，是鉗製住了她的身體。
“媽媽。”
“媽媽，我好餓啊。”
“我好想吃東西，媽媽。”
周予微掙脫不開那三隻羊羔，她被動地定在原地，眼見著其他的嬰兒怪物朝她的方向爬過來，原本粉嫩的唇瓣大肆張開，從嘴角裂到耳後根。
一張張可愛的，肥美的小羊的臉上，滿是傷口和血汙。
“媽媽。”
“媽媽！”
稚嫩的童音頓時尖利起來，像餓狠了還沒吃到奶水的嬰孩。
周予微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順著自己的褲腿爬上來，然後一口咬斷了她的手指。
“哐當！”
陌刀掉落在地，發出劇烈的聲響。
“滴——”
黑西裝刷開了實驗室的門，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聲音：“9077，恭喜你成功記錄了數據，成為了黑山羊研究所的檢驗科科長。”
“繼續記錄數據吧。”
像法官在宣告審判。
周予微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再一次被送到了那隻黑山羊麵前。
好在，那些黑霧能夠補全她身體的創傷。
她重新揮舞陌刀，再次將黑山羊的腦袋砍成兩半。
然後，黑西裝再次出現，將她帶進第一間實驗室。
“9077，恭喜你成功記錄了數據，現在你是黑山羊研究所的實習員工了。”
在第一百五十五次聽到這句話時，周予微終於忍不住要崩潰了。
為什麼要一次次讓她重新進入這些無聊的實驗室？為什麼要一次次讓她重新記錄數據？
之前進到黑山羊研究所的女性成員也經受了這樣的折磨嗎？
她們是因為無限製的循環才瘋了的嗎？
周予微不知道。
在進入禁區前，她唯一一次和那群精神崩潰的女性成員接觸，還是和自己的老師一起。
不論她問什麼問題，如何問，那些女人都隻是重複一個字——“逃”。
現在周予微隻能回想起來，她們一眨不眨注視著自己時的，像深淵一樣漆黑的眼睛。
周予微已經明白了那個字的含義，隻要能逃出去，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周予微想逃。
墮落的念頭一旦產生，就會像山火一樣，以勢不可擋的趨勢不斷蔓延。
“9077。”
似乎有誰在呼喚她的名字。
周予微轉身，她看見一群人頭羊身的少女正在朝她微笑。
“快過來，9077，不要再去下一個實驗室了，記錄數據沒有意義。”
“快過來吧，9077，我們都在等你。”
周予微漠然地看著這些朝她露出善意的怪物。
握住那隻手吧。
空中彌漫著一股誘惑的味道。
周予微緩慢朝它們走過去，她看著那些朝她伸出來的，白淨的，少女的手。
那些進入黑山羊研究所的女性就是握住了這隻手，才被放離禁區的嗎？
握住這隻手，是不是就能逃離黑山羊研究所？
周予微垂下眼簾，她還沒有發揮自己作為一個女性，一個進入黑山羊研究所工作的女性的最高價值——生育。
這是惡魔的手。
周予微立刻做出了判斷。
沒有絲毫猶豫，她揮舞陌刀，將這些手全部砍斷。
逃避和妥協是最沒用的解決辦法。
作為徹頭徹尾的效率至上主義者和實用主義者，周予微最不需要的，就是沒用的東西。
她永遠不會逃避，永遠不會妥協，永遠不會屈服。
於是，她再次推開第三間實驗室的門。
既然這個禁區要用循環這種方式來折磨她，那她按照禁區的意誌就繼續循環下去，直到她被同化為止。
“來吧，吃掉我吧。”
周予微朝那些嬰兒怪物大吼。
第一百五十六次循環，她似乎短暫地清醒過來，緊閉雙眼後，她的身體也陷入了放鬆的狀態。
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予微。”
不是在呼喚9077的數字編號，而是在呼喚周予微的名字。
幾乎是立刻，周予微回應：“唐雪漪，你在哪？”
即便禁區內所有人，所有怪物都叫她9077，周予微卻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名字。
她是周予微，不是任何數字編號下的，任人宰割的羊。
“周予微，你的眼睛受到了白化汙染，現在的你看不見我們，或者說，在你眼中，我們和怪物沒有區彆。”唐雪漪的聲音忽遠忽近。
“在不斷的循環中，你的白化汙染程度正在加重，再繼續下去，變成重汙染，就不能再進行醫治了，這些你比我更清楚。”
“周予微，你快沒有時間了。”
所有進入監管局的人員，上的第一課，就是了解感官汙染這一大類汙染的危害。
白化汙染是其中最嚴重的一種。
周予微點了下太陽穴旁的腦機係統按鈕。
【玩家周予微您好，我是您的係統，正在為您檢測說話者是否為怪物。
檢測中……
在您麵前有兩個成年女性和一個成年男性，其他均為年齡不足1歲的幼體怪物，請您做出正確的決斷。】
唐雪漪的聲音不是禁區的把戲。
周予微終於覺得有些累了，她放棄思考：“我該怎麼做？”
唐雪漪沉默了三秒鐘。
空氣中蠕動著像蛆蟲一樣的絲線，一縷一縷緩慢地繞過周予微的脖頸，最後鑽進她的腦袋。
“周予微。”唐雪漪如同冬日凜風般，清冷的聲音很輕地降落在周予微耳畔。
“放棄你的眼睛。”
另外一個反對的聲音立刻在實驗室內響起。
“讓周予微現在就放棄眼睛未免太早，至少先看看能不能出去……”
白逐溪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周予微的陌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好看的弧度。
血液飛濺，周予微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眼睛剜了出來。
眼球上一層像菌絲一樣不斷在繁殖，最終變成一層薄膜的東西迅速枯萎，像泡在福爾馬林裡的神經標本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打破之後。
緊跟著，周予微從製服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支微型注射劑，銳利的針尖對準她的眼周，冰涼的液體迅速湧進她的身體。
血液迅速被止住。
冷靜地做完這一切後，周予微放下陌刀，側過頭，用沒有眼球的，血肉模糊，幾乎粘連在一塊的眼眶凝視著麵前的三人。
“然後呢？”
“朝我的方向走過來，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也能判斷我的方位。”唐雪漪往前走了一步，離周予微近了一步。
周予微緩緩轉動軀體，最終，她的臉準確對著唐雪漪所在的方向，而後，她邁開沉重的步伐，穩穩地朝唐雪漪走過去。
“我們要去哪？”周予微問。
“汙染沼澤。”唐雪漪牽過她溫熱的手掌。
唐雪漪的手心很冷，或者說，她整個人現在都處於失溫狀態，更糟糕的是，她左肩的傷口開裂，正在不斷流血。
但她毫不在意，或者說，她忽略了身體的痛覺。
“唐雪漪。”周予微默默攥緊了她的手，連帶著另一隻握著陌刀刀柄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無邊無際的黑暗讓周予微倍感不適，即便在此之前她在監管局已經做過無數次屏蔽感官的訓練，但真正失去視覺時，她仍舊會畏懼。
人總是畏懼未知的東西。
唐雪漪“嗯”了一聲。
周圍安靜到每個人輕微的呼吸聲，周予微都能清晰地聽見。
“周予微。”
在唐雪漪開口之前，一陣腐爛的味道鑽進周予微的鼻腔。
“什麼？”周予微有些茫然地側過頭。
唐雪漪冰冷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把我當成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