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黑山羊曾對數字編號為9078的唐雲黛這麼說過，現在，它將這個字送給了同樣數字編號為9078的唐雪漪。

話音落後的瞬間，展房的玻璃從最上方出現一道裂痕，緊跟著，一陣刺啦的聲響在長廊內響起。

黑色的霧氣透過裂縫不斷往外鑽，卻是精準地繞過唐雪漪，朝她身後的三人襲去。

“唐雪漪，躲開！”白逐溪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隻黑山羊用黑霧幻化出來的手捂住了唐雪漪的耳朵，它垂下眼簾，冰冷的氣息噴灑在唐雪漪的額間。

終於，展房的玻璃不堪重負，徹底裂開，連帶著前麵幾間展房的玻璃一同破碎。

鋒利的碎片劃過唐雪漪的發絲，墜落在地時像暴雨落到水泥澆灌的柏油路上，綻開晶瑩的水花。

黑山羊摟住唐雪漪的肩膀，它悲哀的，憐憫的眼神落在唐雪漪身上，最終，它加重力道，毫不留情地將唐雪漪推進濃鬱的黑霧中。

“逃吧。”

它說。

黑霧逐漸形成一個旋渦，像是要將唐雪漪完全吞噬，但在她徹底墜入黑暗前，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抓緊我！”白逐溪額頭的傷口不斷往下滲血，鮮紅的血液流進她朱柿色的眼睛，又湧出眼眶，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流下一道刺目的紅痕。

唐雪漪抬起頭，刺眼的白光自白逐溪身後不斷灑下，這時，唐雪漪忽然覺得有些困倦。

睡一會兒吧。

你已經很累了。

像是有無數個女人在她耳邊窸窸窣窣地將悄悄話，在唐雪漪即將閉眼前，她聽到白逐溪有力的聲音在呼喚她。

“唐雪漪。”

“你好好看著我，不要閉眼。”

感覺到左肩的傷口似乎有要裂開的跡象，唐雪漪下意識想要收回被白逐溪拽住的右手，想揉一揉左肩。

但白逐溪的力氣很大，她掙脫不開。

“不要閉眼，不要掙紮，你陷進怪物釋放的汙染沼澤裡了，我會慢慢把你拉上來，不要害怕。”白逐溪重複道。

【唐女士，檢測到您當前正處於重度汙染區域，san值極具下降中，請注意不要被怪物影響精神力。

000提醒您，您當前的san值為：-14000，請注意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

“000。”唐雪漪勉強打起精神。

【唐女士，您請說。】

“我發現你好像有延遲，”唐雪漪頓了下，“等出去了，我是不是應該把你送去檢修一下？”

【……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配合。】

唐雪漪似乎從000毫無起伏的機械音中聽出了一絲無奈。

“000。”

【我在。】

“000，你有名字嗎？”

【有，我叫000。】

“我是說有名有姓的那種名字。”

【……我沒有權限告訴您我的名字。】

“哦。”唐雪漪閉上雙眼，過了幾秒又疲倦地睜開。

000是一顆女人的頭顱，它始終在唐雪漪的腦袋裡，用最溫柔的目光注視唐雪漪。

機器也會有溫柔的特性嗎？

和000聊了幾句，唐雪漪勉強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汙染沼澤裡的黑霧纏上白逐溪的手臂，“不要往下看，唐雪漪。”

唐雪漪眨巴著眼睛，然後非常不聽話地低下了頭。

下方一片漆黑，但在最底部，有一點亮光，唐雪漪定定地望過去，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下三白的眼睛。

紮著低馬尾的女人正站在漩渦底部，她穿著白大褂，仰著頭，像唐雪漪望著她那樣，直直地仰望回去。

唐雪漪意識到，那個人極有可能是唐雲黛。

那個或許是唯一一個，成功從黑山羊研究所逃離的女人。

唐雲黛安靜地站在漩渦底部，仰望著從漩渦頂端照耀下來的光亮。

“白小姐，”唐雪漪扯了下白逐溪的衣袖，“你相信我嗎？”

“什麼？”白逐溪還沒來得及思索，她就看見唐雪漪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下一秒，唐雪漪拽住她的手，幾乎是用儘全力猛地把她往下拉，直至左肩的傷口完全撕裂，唐雪漪都沒有鬆開白逐溪。

強烈的失重感將兩人重重包圍，白逐溪驚慌之餘，不忘伸出雙手將唐雪漪圈在懷裡。

掌心搭在唐雪漪清瘦的脊背上，白逐溪第一反應卻是，就這麼摔下去，唐雪漪會不會死掉。

第二反應才是，唐雪漪真是個瘋子。

在即將摔個稀巴爛之前，她們驀地停在了距離地麵幾厘米的地方，黑霧馱著她們緩緩停下，像是在地上鋪了一層軟墊。

“唐雪漪，你瘋了嗎？！”白逐溪長舒一口氣，這才扶著唐雪漪站起身，不痛不癢地拍了下唐雪漪的腦袋。

唐雪漪揉了下鮮血淋漓的左肩，歪頭道：“或許是？”

白逐溪徹底無語，“汙染沼澤是禁區BOSS的精神磁場，一旦深陷，我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你可以推開我，白小姐。”唐雪漪看了下周圍的環境。

這裡和外麵的實驗室大相徑庭。

狹長的走廊布滿深紅色的，早已凝固的血液，腳下是黏糊糊的黑色不明液體，呈長條狀，像什麼怪物滑行後留下的痕跡。

左右兩邊是一扇扇鐵門，從門後傳來一股難聞的腐肉味，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處處透露出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

“我推開你，那你怎麼辦？”白逐溪快速跟上她的步伐。

跟唐雪漪相處了一會兒，她覺得這個人也不是最開始她想的那麼壞，至少唐雪漪在不使用異能的時候還是挺安分的，而且唐雪漪很聰明。

“先找找有沒有出路。”白逐溪歎了口氣。

唐雪漪答非所問：“我剛才在下麵看到了唐雲黛。”

“唐雲黛？”白逐溪疑惑地蹙眉。

過了一分鐘，她才反應過來，唐雲黛是曾經在黑山羊研究所工作過的記錄員，“那個負責優生優育實驗，還有男女共體實驗的？”

“是。”唐雪漪並不喜歡鞋底粘了什麼東西的黏膩感，每走一步，她就要抬腳看看自己的鞋底。

“她是唯一一個逃離了黑山羊研究所的女人，或許，她會成為我們離開這裡的關鍵。”

唐雪漪語氣篤定。

“可我們已經在BOSS的汙染沼澤裡了，要離開禁區，就要先離開沼澤。”白逐溪話音剛落，唐雪漪就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白小姐，你真的覺得，那隻黑山羊是BOSS嗎？”

她清冷的聲音在長廊內回響，給白逐溪一種，這裡有好幾個唐雪漪的錯覺。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回答唐雪漪的，是一個熟悉的男聲。

梁昱存正站在長廊的儘頭，用意味不明的笑容，望著朝他走過來的兩個女人。

從這個禁區回到監管局的女性並不是全然無用，在出發前，梁昱存特意去精神病院探望過她們。

儘管她們已經不再願意與任何男性/交流，但梁昱存通過異能，也算窺探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這些女人在離開禁區前，都殺死了一隻黑山羊。

但梁昱存並不認為，那隻黑山羊就是BOSS。

不然這個禁區為什麼還能一直運行？還能一直不斷地同化男性，利用女性，然後驅逐女性？

“你怎麼也來了？”白逐溪不太喜歡梁昱存，這個男人總給她一種不靠譜又危險的感覺。

“我跟周副隊長去和那隻黑山羊作戰時，不小心跌到汙染沼澤裡了，然後我就到這了。”

梁昱存語氣懇切，和白逐溪對視一會兒後，他又將視線落到唐雪漪身上。

不得不說，唐雪漪的確聰明，她第一次進入這個禁區，就能很敏銳地察覺到，黑山羊極有可能不是禁區的BOSS。

“你們剛才說的唐雲黛是誰？”梁昱存笑了笑，“交換一下信息不過分吧。”

“不過分。”唐雪漪朝其中一扇鐵門走去。

沒有下文。

“嗯？”梁昱存眨巴著眼睛，又把渴求的目光投向白逐溪。

白逐溪沒理他，小步跟上唐雪漪，“要打開這扇門嗎？我可以試著撞開。”

“……我說你們好歹尊重一下人吧。”梁昱存歎息一聲，抬眼就瞧見唐雪漪踮起腳尖，想透過鐵門上的小窗口去看裡麵的情況。

唐雪漪受了很重的傷，她的左肩幾乎已經被血液糊得不能看了。

有點臟，但她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倒是和瘋人院那些病患不相上下。

梁昱存撇過頭：“我可以打開這扇門。”

“謝謝。”唐雪漪往旁邊一站，大有讓梁昱存表演的意思。

梁昱存：……

白逐溪側過頭，問梁昱存，“要幫忙嗎？”

“不用。”梁昱存話音落後，沒過幾秒，鐵門就自動從裡麵打開了。

“吱呀”的一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裡異常刺耳。

“這是你的異能？”白逐溪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異能。

開鎖？

“秘密。”梁昱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唐雪漪沒有過多糾結，在門開的瞬間，她便迫不及待地踏進鐵門內的區域。

她想見到唐雲黛。

但很可惜，鐵門內除了飼養著一些人頭羊身的怪物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房間內的空間十分狹窄，大概隻能容下三四個人，大概是許久沒有打掃過，裡麵充斥著一股腐爛的血腥味。並且，這裡沒有燈光，更深處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唐雪漪隻能透過走廊裡閃爍的燈光，勉強看清房間裡的情況。

這些怪物被鐵鏈拴住脖頸，身下連接著一根獨屬於雄性的器官。

唐雪漪繼續往前走，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這些怪物隻是看了她一眼，繼續盯著地麵發呆。

“這些怪物是我們在第一個實驗室看到過的？”白逐溪伸出手，在它們麵前晃了晃。

“應該。”唐雪漪腦子裡出現了唐雲黛那本記錄冊上的，男女共體實驗的一些圖片。

【成功的實驗體會長出無比突出的喉結，以及男性的生/殖/器官。

不過，她們本質上還是女人，因為那些東西是通過藥物生長出來的，類肉瘤物質。

在失去自己最後的價值後，這些實驗報廢品終於讓自己無限接近男性的性彆。

對她們來說，這應該是一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時刻。】

唐雲黛在某張圖片下記錄了這一段文字，她的筆觸一直是這樣冷漠的口吻，但唐雪漪莫名從中讀到了一絲悲哀。

唐雲黛在為這些女人惋惜，同時也在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

“最開始我們到第一個實驗室的時候，這些怪物是從黑暗的深處走來的，我當時聽到了關鎖的聲音，不會這裡有一扇門就是連通著那間實驗室的吧。”

白逐溪半開玩笑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汙染沼澤是獨立於禁區內的精神磁場空間，不可能與禁區連通。

她並不擅長解謎，她知道這個猜測是不可能的，所以這話也隻是活躍氣氛的打趣。

“不知道。”唐雪漪不知道汙染沼澤究竟是什麼東西，根本沒聽懂白逐溪的冷幽默。

“或許有可能呢。”梁昱存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話音落後，這些怪物像是突然接收到什麼指令，掙紮著站起身，脖頸上的鎖鏈也自動脫落。

它們換上得體的微笑，頂著十三四歲，似乎還處在豆蔻年華的，少女的臉，有說有笑地往房間的深處走去。

唐雪漪跟在它們身後，然後，她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啊，那是新來的小羊嗎？”

“那是新來的小羊。”

“看她白色的皮毛。”

“多漂亮。”

“多有光澤。”

在光亮徹底籠罩到唐雪漪身上時，她終於看清，在她麵前的，就是黑西裝領她進來時，送她進入的第一個，非常狹窄的實驗室。

關鎖的聲音在實驗室內響起。

“這……禁區和汙染沼澤真的連通了？！”白逐溪幾乎震驚得說不出話。

進了那麼多禁區，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瘋了，這個世界真的瘋了。

san值直接下降一百點，白逐溪用手捂住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看來你猜對了，這位美麗的小姐，”梁昱存眯起雙眼，“不過，能在這看到周副隊長也是幸運啊。”

唐雪漪走在三人最前麵，她正麵對著周予微，後者紺藍色的製服像是被血液浸泡過，臟得不成樣子。

而後，周予微舉起陌刀，鋒利的刀尖對準唐雪漪。

仿佛在她麵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會阻撓她前進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