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鏡子！”

白逐溪脫口而出的瞬間，000也提醒了唐雪漪。

【注意！當前禁區出現靜態怪物：真實之鏡。

汙染值：300

汙染程度：中

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請立刻遠離您身邊所有的鏡子。】

有時候，唐雪漪覺得，機器也具有冷幽默的特性。

實驗室的牆體全部都是鏡子，隻要她睜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羊頭。

她要怎麼遠離？她該怎麼遠離？像鴕鳥那樣在沙子裡挖個洞把自己的頭埋起來嗎？

但這樣她又怎麼對付這些羊頭人身的怪物，任由自己被砍死？

它們揮舞著鐮刀，白色的長裙在空中綻開，宛若一朵朵聖潔的白蓮。

“你的身體真白，真漂亮。”

“我想要你的身體。”

“我想變成漂亮的羊。”

【檢測到七名雌性怪物正在緩慢靠近，怪物總汙染值：140

汙染程度：輕】

“砰！”

白逐溪再次開槍，子彈徑直穿過怪物的身體，再次擊中實驗室的牆體。

隻不過，這一次碎裂的是鏡子。

裂痕以蛛網的形狀不斷擴大，唐雪漪盯著鏡子裡自己那四分五裂的羊頭。

最終，這顆還算漂亮的羊頭完全碎裂。

碎片落到地上，反射出唐雪漪波瀾不驚的雙眸，此時，那雙眼睛仍舊直直注視著前方。

唐雪漪看見自己清瘦的身體，蒼白到病態的皮膚，修長的脖頸，在脖頸上方生長著一顆羊頭。

鏡子背後還是鏡子。

“躲開！”白逐溪猛地轉身，朝唐雪漪身後開出一槍。

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怪物的鐮刀猛地刺入唐雪漪的左肩，血液順著傷口流出，在白大褂上洇染一抹刺眼的鮮紅。

【警告！警告！受到怪物攻擊，精神力下降！

當前san值：？？？

未開通權限，000無法為您準確播報。

當前生命值：1/1000

唐女士，我必須提醒您，再被鐮刀攻擊一次，您就會進入死亡狀態。】

唐雪漪側身躲過另一個怪物的攻擊，因為失血，她的臉色比之前變得更加蒼白。

她也不想跟這些怪物打交道，可這具身體實在太弱，得快點記錄數據，離開實驗室。

趁著空隙，白逐溪迅速逼近離唐雪漪最近的那隻怪物，槍口抵住怪物的脖頸。

一聲巨大的槍響後，怪物倒下。

“這些怪物被殺死後會陷入昏迷，但隻是暫時的，它們擁有無限重生的能力，而且，它們每次間隔蘇醒的時間正在不斷縮短。”

白逐溪眼疾手快地推開唐雪漪，徒手捏住了另一隻怪物即將揮舞下來的鐮刀，“這樣下去，我們要麼體力不支，力竭而死，要麼不斷受傷，失血而死。”

“聽起來比同化的結局好一些。”白逐溪自嘲一笑，在鬆開鐮刀的一瞬，她用最快的速度側身與怪物擦肩而過，舉起手槍。

子彈朝怪物的側頸穿去，脫離時帶出一片粘連的血肉組織。

這些怪物的移動速度不算快，注意力集中的話，唐雪漪暫時還有體力，勉強能跟它們周旋。

但體力總有耗儘的時候，唐雪漪總不能一直躲下去。

接連不斷的槍聲在實驗室內回響，白逐溪並不指望唐雪漪一個隻會操縱玩家的精神係異能者幫上什麼。

她順手將這個脆弱的小姑娘擋在自己身後，彈夾脫落，白逐溪順手往腰間的包摸去，卻摸了個空。

子彈告罄，意味著她和唐雪漪離被這些怪物殺死又進了一步。

“待在這彆動。”白逐溪沒給唐雪漪拒絕的機會，將手槍往旁邊一扔，正麵朝怪物衝去。

鐮刀很鋒利，怪物的攻勢也很猛烈，它們幾乎是衝著要把白逐溪砍成幾半去的。

但白逐溪太快了，唐雪漪的視線連她的影子都追不上。

白逐溪奔走在怪物之間的空隙中，麻利地擰斷了一個又一個怪物的脖子，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很快，實驗室裡所有的怪物都倒下了。

還沒等兩人喘口氣，先前被殺死的怪物再次以極其扭曲的姿勢從地上站起來。

它們潔白的長裙早已染上血汙，不似唐雪漪剛進來時的純潔。

緊跟著，這些血汙逐漸消失。

像某道錯誤的程序被人強製清除。

待怪物完全站起來，它們又成了最初最乾淨的模樣。

“該死！”白逐溪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又被迫進入了下一場戰鬥。

唐雪漪揉了下肩膀，這時才發覺左肩的傷口隱隱作痛，更多的血液從傷口流出，理智告訴她，她現在很需要止血藥繃帶之類的醫療用品。

但她選擇忽略傷口。

“再這樣下去，這些怪物會沒完沒了地複活，唐雪漪，我們得破局。”

“禁區有自己運行的規律，周予微能出去，是因為她找到了禁區運行的規律。”

白逐溪在幾個怪物之間奔跑，幾輪下來，她的體力下降不少，速度也慢了許多，鐮刀在她身上留下傷痕，但她沒法思考。

唐雪漪卻抓住了她話裡的關鍵詞——規律。

將禁區看作遊戲副本，遊戲副本依靠程序邏輯運作，原則意義上可以看作是一成不變的地方。

一個遊戲副本被設定出來的時候，創作者一定在期待著玩家的通關。

不能被通關的遊戲是沒有意義的。

【唐女士，你在禁區裡所看見的一切都合乎邏輯，並且隻合乎禁區的邏輯。】

000聽到了唐雪漪的疑問，作出了它認為的，此時此刻最能幫助唐雪漪渡過難關的回答。

雖然在唐雪漪看來毫無用處。

唐雪漪垂眸，後退躲過一隻怪物的攻擊。

白逐溪一刻也不停歇地在怪物之間來回奔跑，唐雪漪大多數時候，隻能狼狽地躲在她身後。

看起來，白逐溪吸引了大多數火力，她受了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太好聞的血腥味。

但在怪物們第五次複活後，它們將所有的視線落在唐雪漪身上。

實驗室的鏡子映照出一群拿起鐮刀的怪物，以及兩隻狼狽的小羊羔。

一個左肩被深刻地砍了一刀，從傷口裡流出來的血液流速很慢，但傷口很深，且皮肉外翻，血淋淋的線條沿著白大褂不斷暈染。

一個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因為體力透支隻能勉強靠著鏡子休息。

“你的身體真漂亮啊。”

“很瘦。”

“很白。”

“很年輕。”

“我想要你的身體。”

“我想，成為最漂亮的小羊。”

怪物們癡迷地看著唐雪漪，比起一直與它們打得有來有回的白逐溪，它們對唐雪漪的興趣顯然更大。

如果說在上一個實驗室，唐雪漪是被忽視的人，那麼在這裡，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在這裡，視線移動的規律就是禁區運行的規律。

唐雪漪徹底冷靜下來。

這些怪物為什麼會覺得她漂亮？

唐雪漪望向鏡子裡的自己，病態的皮膚，清瘦的身體，符合怪物的審美。

這些怪物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瘦得仿佛隻有一層皮在骨骼上覆蓋，而它們裸露出來的皮膚相當白皙，沒有任何血色。

按照怪物的審美，它們已經很美了。

但即便如此，它們仍舊對自己不滿意。

它們還不夠白，還不夠瘦。

它們凝視著唐雪漪，緩慢拖著自己畸形瘦弱的身體，企圖用鐮刀掠奪唐雪漪。

因為唐雪漪是比它們更“漂亮”的存在。

第一個實驗室，唐雪漪她們需要獵殺怪物，展現自己的力量。

但在這裡，白幼瘦才是最高價值。

這些能無限重生的怪物擁有的力量非常弱小，它們的身體太柔弱了，稍微跑幾步路就像要倒下。

它們符合禁區對“漂亮”的定義，隻是不能被殺死而已。

唐雪漪找到了禁區的邏輯：羊羔需要有力量，但它們的力量不能太強。

這個實驗室在不斷消耗她和白逐溪，同時，這些怪物也在用瘦弱的身體，和詭異的言語提醒她們，足夠“漂亮”就能離開。

甚至，鏡子反射出的映像中，唐雪漪和白逐溪都生長著羊頭。

所以，周予微什麼也沒有做，但她出去了。

隻要展現自己的柔弱，不要反抗。

隻要，真的成為一隻羊。

她們就能出去。

展現柔弱的最好方式，就是什麼也不做，像一個精致的瓷娃娃那樣。

唐雪漪動了下幾乎快痛僵的左肩，隨後正麵對上這些怪物的目光。

人類對於美麗的事物，總免不了要停下來駐足欣賞，因為美麗本身就具有被凝視的價值。

但有時候，這種凝視是一種堪比絞刑的精神傷害，就像用死神的鐮刀剜去你的皮肉，挑斷你的筋骨。

直到，你隻剩一副美麗的皮囊。

唐雪漪準備放棄抵抗。

【唐女士，我必須再提醒您，再被鐮刀砍一次，您將進入死亡狀態。】

000冰冷的機械音打斷了唐雪漪的思緒。

“我知道。”

但唐雪漪願意賭一把。

她轉過身，在完全暴露在那些怪物麵前之前，白逐溪叫住了她。

“唐雪漪。”白逐溪呼出一口氣。

她的狀態很糟糕，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像一件被過度打磨的瓷器。

“白小姐？”唐雪漪歪了下頭，她的狀態看起來比白逐溪更差，聲音都透露出一股萎靡的虛弱。

白逐溪直起身。

她朝唐雪漪招了招手：“到我身後來。”

唐雪漪愣了一下。

用最理性的思維來判斷現在的局麵：

唐雪漪是重傷的廢物，還被怪物盯上了，白逐溪曾被她操控，用槍指著自己的隊友。

白逐溪還沒到重傷的地步，她武力值很高，可以一個人對付七隻怪物。

所以，她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任由唐雪漪自生自滅，保存體力對付之後的關卡。

最好的情況是，她能利用唐雪漪，找到從這個實驗室離開的方式。

也是正確記錄數據的方式。

“到我身後來。”白逐溪重複剛才最後一句話。

唐雪漪心裡忽然湧上一層難以言喻的情緒。

在一個全是怪物的禁區，一個與唐雪漪素昧平生，甚至還被唐雪漪傷害過的女人打算為了她拚命。

這個女人體術很強，雖然看著不太聰明，但隻要在這裡待得夠久，唐雪漪相信，她能找到出路。

她很疑惑，畢竟自私的特性，在人類本能中占大部分。潛意識讓她審視，並且批判白逐溪的行為。

白逐溪很善良。

但同時，她也很愚蠢。

唐雪漪不喜歡這種人。

但她在抬眸的瞬間對上了白逐溪的眼神，對上一雙堅定，平和，且充滿無限溫柔的眼睛。

躲在白逐溪背後，唐雪漪永遠也出不去，她需要向怪物證明自己的柔弱，而不是向白逐溪。

但是，唐雪漪邁開了沉重的步伐。

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朝白逐溪的方向走去，左肩不斷加深的疼痛，讓她僵硬了大半個身體。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搞不清楚什麼時候會突然情緒上頭，任性一把。

唐雪漪驀地不想跟著禁區的邏輯走。

她不想通關遊戲。

她想毀掉遊戲。